她拍拍他的手臂,声音放柔,“别想那么多了,你已经尽力了不是吗?”
他不断自责,“馨蕾她接受这样的安排,被关进去之前,她还要我好好振作,她想趁这一年重新思考。反而是幼梅,她还是个孩子,我怕她不能接受。要是我能早点知道馨蕾的难处,说不定就能避免这场悲剧发生。”
事实上,他真正害怕的是幼梅有个不完整的童年,这件事会在她心底留下阴影,成为第二个夏冬。
在这个时候她要是悍然拒绝,就未免太不近人情,更别说傅衡生与她渊源深厚,她怎么忍心见他难过?不过是收留一个小孩!
好吧!收容就收容。如果连一个小孩都不能帮傅衡生照顾好,她怕自己死后会下十八层地狱。
他垂头丧气的摇头,“我知道馨蕾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也明白不该提出无理的要求。可是我实在是……”
瞧他欲言又止、欲振乏力,整个人像泄气般的毫无生气。
这不是她平常认识的傅衡生。他向来都是精神奕奕、斯文有礼,令她舒服又安心;如今为了妹妹的事情,劳心劳力,又要应付多病且精神衰弱的妈妈,她没来由的感到心疼。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把孩子放我这儿,多一个人我还有能力。”
委靡不振的傅衡生欣喜,“真的!?你真的愿意?”
她讷讷的补充道:“我可是因为你,绝对不是因为我原谅馨蕾跟段一轩。”她赌气的撇开头。
“有差吗?馨蕾当年的任性,不是为她带来了这苦果?”她这个做哥哥的都为她当年的决定感到扼腕。
同为男性,他自然知道段一轩是怎么样的人,或许外表掩饰得很好,但本性是骗不了人的。虽然当时夏冬为他痴迷,但是有他在背后护著,加上段一轩不可能看到夏冬的美好,自然不可能越雷池一步。
最重要的是他想一步登天,所以他根本不可能花心思在夏冬身上。
丙然,他的目标正是夏冬的好友馨蕾。
当时父亲的名气,为馨蕾的枝花身分更添吸引力,尤其她又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自然是非常好的跳板。段一轩当时便是畏惧他,同时也知道自己对夏冬有特殊的情感,所以假意追求夏冬,以掩护真正的目的。
馨蕾的下场,他也要负责任。当初他把全副心力放在夏冬身上,忽略妹妹已遭人觊觎,等到珠胎暗结,一切已经来不及。
如今要掀开夏冬的旧伤口,他同样懊悔,“你知道,我真的是——”傅衡生沮丧万分,想解释自己的难处。
夏冬抢先一步掩住他的嘴,阻止他,“够了,是朋友就别说肉麻话,我当是上了贼船。收起你要死不活的脸,这样一点都不像你,看起来怪难受的。别忘了你妈妈跟幼梅她们还倚赖你。”沉默了一下下,她又补充一句,“反正我们又不是外人,别内疚了。”说著,还用双手掩盖他的嘴。
暗衡生听到“不是外人”这句话时,无神的双眼突然发出意味深长的晶光,炯炯有神的直视著面孔不到一尺远的夏冬。
收到他深邃的眼所发出的异样讯息,夏冬突然想到她话中包含的意义太广了,广到接连起三年前那个晚上,他们所犯下的胡涂事——超越他们之间法定界线的事。
她冰冷的面孔瞬时滚烫起来,连耳根子都开始冒烟,别扭的才想抽开手,已被另一双温热有力的大手给握住。
暗衡生在她上头用低沉悦耳的嗓音温柔的说话,“你已经准备好跟我谈了,是不是?”
他的声音惑人到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带著些许命令的感觉让她面红耳赤,久久抬不起头来,脑子一片热胀。这不同於他在小时候常用很低、很低的声音安慰她、鼓励她——在她情绪最低落时。
两种不尽相同的音调,却出自於同一个人。一个从小照顾她,常被她戏谑为保母的男人。
一直以来她认为他是同学的大哥,一个常常回过头就发现他对著自己笑吟吟的男人,一个时时会伸出援手,像有双羽翼为她遮挡风雨的朋友。她从未想过会与他涉及男女情怀的关系,也不敢有非分之想。
然而自己的第一次竟是与他……
至此之后,她重新正视他在心中的地位,发现已大大不相同。
夏冬张口结舌,许久许久才迸出一句逃避的话,“我……我还……还没准备好。”
懊死,笨东西,你干嘛口吃得像个拙蛋?拿出你孤傲淡漠的个性,这种害羞的小傻蛋不属於你的风格,别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
她拚命的对自己心战喊话,偏偏一遇上施展柔情的他,自己就像跳针的唱盘,不是重复话语,便是胡言乱语,再不然就是僵硬得像个机器人。
她听见他深深的吐出一口气,十分努力压抑地说:“我只能再等你一点点时间。”
她大气都不敢喘的点头,“嗯。”她不明白,自己根本没做错,为何当他提起这种感情事时,她就像是欠债的人似的,卑微又懦弱得只想逃避。
“幼梅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转移话题了,夏冬马上像冲出水面的溺水动物,大口大口的呼吸,讲话也灵活了,“好啊。那你今天就睡这里好了,我刚刚已经把客房整理出来,你也累了,去休息吧,好不好?”
这句语带无奈的“好不好”,泄漏了她的求饶心态。
暗衡生莫可奈何的瞥了她一眼。算了,都等她长大,还怕她会逃?再耐心点吧。
“可是幼梅她?”方才她才伤心的回房。
只要能缩短对谈的时间,任何事她都愿意做。她自告奋勇的担下责任,抢著说:“让我来吧。你该说的都说了,去休息吧。”
未免太迫不及待地想逃离他了吧!?
暗衡生沉思了一会儿,缓缓的点头,“嗯!”
夏冬见他回房,来到幼梅的房门前敲了敲。见没有回应,她深深的吐出一口气,迳自开门进去。
一眼就看见伏在床上哭泣的幼梅,小小的肩膀不停因啜泣而上下抽动。
她走近,坐在床沿,静静的开口,“生命原本就有许多困境。有人很小就遇到,有人一辈子被保护好好,由长辈为他们披荆斩棘。”
哭声没有停,但明显的减小,似乎想听清楚她的话。
“哭泣是一定会,但是也要适可而止,想想以后怎么过日子。”她迟疑了一会儿,终於把心中的话说出来,“你应该庆幸,你……你妈妈还很好,一年之后,或者更早就能见到她。你舅舅已经帮她争取到好的待遇,你不要担心,好好的等。”
幼梅饮泣的抬起头,那张脸湿成一片,泪水还不断的流。“可是我想她。”
“当然要想,你当然要想她,她只剩下你,你是她的宝贝,是不是?”
“爸爸?”
她照实讲,“他选择新生活,你并不在他的计画中。”有些人或许不想伤害孩子,因此很多残酷的事情情愿隐瞒。不过她认为提早让孩子认清生命中的缺憾,也是成长中必须有的教育,未来是靠自己啊!
“呜……呜……”幼梅明白父亲不要自己,马上又埋回枕头痛哭。
夏冬没有阻止她哭,她幽幽的道出:“以前小时候,我爸跟我感情不太好,我甚至没有他对我笑的记忆。那时候我就想,等我长大一定要赚钱买一个好爸爸。后来长大才晓得根本没人卖爸爸,爸爸只有一个,不管多好多坏都要接受。”
她欠了欠身,像是自语般的继续往下说:“成长的过程中少了父亲角色,或许会有许多难堪和遗憾,但是久而久之就会习惯。像我都一直催眠自己,其实我有一个疼爱我的父亲,否则我会恨他,恨到无法自拔。所以有时候父亲的存在会比没有更痛苦,你要学习试著去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