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傅邝佳仪的霸气,方陈晓楠的个性就偏于柔弱了,加上她细致、楚楚动人的容貌,极易激起大男子主义的男人们的疼惜与保护之心。她应是可以很平顺的过完一生,若有一个怜惜她的丈夫,与孝顺的儿女,她就会觉得此生不但平顺、而且幸福了,富贵与否,她一点都不在意。
然而,虽然丈夫怜她,儿女亦极孝顺,但她渴望的幸福,却没有随之而降临。
她毕生爱着的男人,心里没有她。
方思远离开书房时,已是凌晨三点。
推门睡房的门,他意外的发现妻子在房内。满室幽暗中,只见暗红的小扁点忽闪忽灭。
“晓楠?你怎么不开灯””
方思远按下开关,顿时光华大放。他看见妻子满面泪痕,手边的烟灰缸盛满烟幕。
“吸烟不好,你答应过戒掉了。”
他不问她为何流泪、为何破戒……方陈晓楠更觉心头刺痛。举起一只手捂在眼前,看到遮住灯光,实是不愿让他看见她急速涌出的泪。
“关灯,好吗?请你把灯关了。”
房间复又黑暗,仿佛给了方陈晓楠一层保护罩。她幽幽长叹:“我……我抱歉。所有的不幸都因我而起,我……”
她终是忍不住,失声痛哭:“我对不起你!”
“别这么说。”方思远咬牙不去理会突袭心头的剧痛,安慰伤心欲绝的继室:“完全与你无关。”
“你果真不恨我吗?思远,不恨我、不怪我?”
方陈晓楠泪如泉涌,藉着黑暗给她的勇气,投入丈夫怀中,紧紧搂住他,喊道:“别赶我走!若你真不恨我就别赶我出去!我怕梦见大嫂,思远,请你陪陪我!”
方思远的双手直直垂放在身侧。
方陈晓楠的心冷透了!思远竟连一点小小的安慰和温情都吝于施舍……刹那间,她清楚的听到绝望的心碎成一片片的声音。
“你留下吧,”方思远无视她的悲恸,把绕在腰间的手松开,“去休息。我去露台吹吹风,有事就叫我。”
方陈晓楠凝望丈夫依然挺拔的身躯,月光把他周身镀上一层银辉,看起来是如此的不真实,如此的遥远。她不觉再度泪眼模糊。
思远……曾是那么温柔多情的人哪!如今他全变了,非但无情,而且无心。
他是如此的挚爱亡妻,把一颗心也用作了亡妻的陪葬。
她不该妒忌方慕凌的,可她多希望自己是死去的那一个!被珍视、被怀念,永远活在丈夫心中。
谁能相信,十数年的夫妻,在外人眼里极相配的一对情侣,私下相处竟如此冷淡,甚至,不曾有过夫妻之实。
人说,缘随愿而生。他们有缘,惜乎思远无愿,以至一段良缘,终成虚化。
怕珍嫂担心,伊人没有把自己被祖母掌掴之事告诉她,只说那日的会面不太愉快。
珍嫂对方夫人本有戒心,但接下来的几日平安无事,她绷紧的心弦渐又放松。她的侄子恰在此时,专程来请姑母回乡下参加他的婚礼。因为一直照顾伊人,珍嫂已有十多年未回老家了,侄儿的到来勾起她的思乡之心,加上伊人极力怂恿她跟侄儿回去,她终于下定决心回一趟老家。
临行前,珍嫂再三叮嘱,要伊人务必当心。
伊人是巴不得珍嫂离开的,自然满口应承,至于珍嫂要她当心什么,她根本连问都不问。
别误会,她不是想把尽心服侍她多年的忠仆一脚踢开,实在是珍嫂管得她太严了。而她已长大,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依赖珍嫂,她希望让这位把青春岁月全奉献给慕家的老妇人安享晚年,不用再为她操劳。
案母上班,哥哥上学,惟有伊人是个闲人。
这日下午,闷得发慌的她走入珍嫂禁止她涉足的厨房,跟厨子学做蛋糕。
在厨子的指点下,她抱着搅拌器奋力搅拌一团粘呼呼的湿面粉,不熟练的动作,让她脸颊和鼻子均沾上不少白色小点,看起来十分滑稽。
正玩得兴起,她的贴身女仆亚贝气喘吁吁跑入,报告说方夫人祖孙到访。
伊人吓了一跳,既惊且怒。“我不见,叫她们走!”
“不要怕,小姐,少爷很快就会回来的。”
伊人被亚贝无意中一激,好胜心顿起。把搅拌器往旁边一丢,站起来:“我才不怕!”
她解下围裙,擦擦手便往外走,亚贝连忙跟上。
方夫人和百合站在窗前,伊人进客厅时,只看见她们的背影。
避家看见她出来,顿松一口气。
“小姐!方老太太、俞小姐,我们小姐来了。”
窗前的人回过身。
方夫人冷眼盯住伊人,一脸嫌恶。
“看看你这张脸!像个小丑!”
伊人忆起一掌之仇,怒道:“这是我的家,你不乐意,可以不要来!”
方夫人不怒反笑:“说得好,你跟我回去,我就不必来了。”
伊人后退数步,“我妈咪不会答应的,我也绝不跟你走!”
方夫人沉下脸,厉声说:“由不得你!”
“方老太太!”管家沉着应战:“小姐不管事,您有事不妨等我们傅女乃女乃回来再谈!”
“凤姑!”伊人紧紧抓住避家的手,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我妈咪还要过多久才回来?”
避家低声道:“小姐别担心,我给公司打了电话,太太应该很快就到家了。”
方夫人逼近伊人身前,一字一句道:“你妈早死了。是你害死她的,她为生下你而死,你是凶手!”
“不是,我不是!”
伊人煞白了脸,锐声否认。
“你是。”方夫人缓缓道,语气不重,却更有效的勾起伊人深藏心底的罪恶感。
她摇摇欲坠。
“别忘了你姓方,伊人。我一定会把你要回来。”
撂下一句话,方夫人达到了此行的目的,满意的离去。
伊人软软的,像失去所有的知觉,往日熠熠生辉的明瞳此刻毫无光采。
她看来了无生气。
“小姐、小姐!”当她毫无预警的晕过去时,亚贝吓得惊惶大叫。
暗氏夫妇和儿子相继回家,各人反应不一。
最焦急愤怒的,莫过于傅邝佳仪,如非丈夫拦阻,她早冲到方家揍人了。
最理智的,是宽厚沉稳的雷恩,他忙着安抚狂怒的妻子,及自责不已的儿子。
最内疚恐慌的当数东瀚,他恨自己粗心大意,明知方夫人不怀好意,却不加防范,任她伤害了自己心爱的女孩。
虽然家庭医生来过,给伊人打了一针,并说她很快就会醒来,但这并不能让东瀚的心好过一点。
他没有照顾好伊人,虽然她回到了身边。
到今天,他与伊人真正朝夕相处的日子,其实只有六年,这是件令他一生都无法释怀的憾事。
十岁以前,伊人是随东瀚的祖父母生活的。
老夫妇居住在风光秀丽、景色怡人的日内瓦湖畔,当初选择把伊人送到此处,一方面是为她的健康着想;另一方面,傅邝佳仪要把方氏父女分离。考虑再三,她毅然决然,忍痛把才满周岁的小女儿送到翁姑处。
两位老人家非常喜爱这个小孙女,从伊人三岁时,就开始带她四处旅行,到如今,伊人的足迹几乎遍及世界的每个角落。
因为少年时的丰富人生,伊人眼界颇广,学识渊博。
在日本,她喜欢上插花,学了只一个月,已尽得精髓;在伊朗,她迷上色彩绚烂的美丽的地毯,若非她是外国人,以她对色调、图案的鉴赏力,及手工的细致,巴赫塔兰的名工匠定会把看家本领传给她;其他如琴棋书画,她亦尽得名师指点,造诣不凡,另外,她还拥有罕见的语言天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