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妳就这么一点行李?”思克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手上的那一……甚至不能说“一袋”,勉强就算是“一点”,而且还是非常小的一点行李,顶多就是个小背包,看起来还软趴趴的,装都没装满。
他漆黑的眼睛移回她身上溜了一圈,再移回她的行李上。那个背包里面差不多也就装了一套换洗衣服吧。
“我喜欢轻装简从。”米亚把面纱扣得更紧一些,语气平平地坐上驾驶座旁。
思克不敢相信地摇摇头,咕哝了两声把墨镜戴上,出发了。
吉普车卷起了一阵灰黄的烟尘,在车后飞漫在天地间。看着待了三个多月的部落渐渐拉开距离,米亚的心情不无感伤。再见了,三姨。她逃亡几年来,少数对她伸出关怀之手的老妇人。她不擅长分别的场面,所以,她没有去和三姨道别。或许对三姨而言,她不过是另一个临时的女工而已吧!她说不说再见也是一样的。米亚如是说服自己。
车子往前开了一个多小时,气温还没有上升。她瞄了瞄身旁的男人,他的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轻松地放在排档杆上,眼睛隐在墨镜后,身体语言是那种男人对于周遭的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的自信。
想了想,她从脚边的背包里掏出一个小塑料袋。
“要吃三明治吗?”她一大早起来做的。这种厚面包夹肉的三明治,她自己是吃一个就够了,但是以他的体型,食量应该是她的好几倍。
思克快速瞄了一眼那个塑料袋,然后又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拿出早餐之后,她的背包更扁了。
米亚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不是每个女人都喜欢累累赘赘的带一堆!”爱吃不吃随便你!
思克清了清喉咙,把一个三明治接过来。“抱歉,不过我妹妹没带几个大皮箱是从来不出门的,光她那些瓶瓶罐罐就可以塞饱一箱了,所以我才这么意外。”他洁白的牙齿陷入厚面包里,啃了起来。
相较于他的好性情,米亚不禁对自己的孤怪感到汗颜。他们还要在这个小空间里待上一整天呢!她的阴阳怪气,只会让时间更难捱而已。
她清了清喉咙,想说些什么改变气氛,无奈闲聊实在不是她的长项。
“如果妳困了可以睡一下,我们的第一站大概中午才会到。”思克似乎看出她的困境,善良地为她解围。
其实米亚并不困。长年的躲躲藏藏让她需要的睡眠时间很短,她只要睡足了四个小时,精神就够了。
现在是从他嘴里打听一些消息最好的时候,尤其思克对她又没有戒心,他的父兄若有什么动静,直接从这个做弟弟的人口中问是最清楚的……
捺下别有用心利用人的罪恶感,她状似不经意地开口。
“你接下来要到哪里去?”
“我要去市集进一批肥料,然后就回实验农场。我在那里新辟了一个实验农地,想试试看种不种得出其它作物。”他眼睛仍盯着前方,轻松地回答。
“你都不回家行吗?”她比较想知道他爸爸和哥哥最近在干什么,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例如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出现在东漠之类的……
“还好吧!我妈已经习惯我出了门就跟丢掉一样。”
呃,好像很难把话题导向他的爸爸哥哥身上……米亚绞尽脑汁。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跟人闲话家常了,接下来要怎么接下去才好?
思克把她挫败的神色看在眼里,暗暗好笑,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妳呢?妳接下来要上哪儿去?”他看似不经意地问。
米亚每一根神经都紧绷起来?
“咳,也没去哪里,就四处走走……”
“妳的家人呢?他们没跟妳在一起吗?”
完了,从他嘴里问不出东西,反而害自己被盘问了。
“……我没有家人。我只有一个人。”米亚偏头看着自己那一侧的风景,过了一阵子终于回答。
“所以妳就带着这么一丁点家当四处流浪?”
“我的物质需求不高,衣服够穿就好,如果钱用完了,我可以自己打工赚食宿。”她白他一眼。
“那照片呢?日记?或是一些具有纪念价值的东西?”
他是个日子过得幸福快乐的大少爷,自然不晓得天下不是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值得纪念的事。
“我说过了,我是个要求不多的人,我不需要太多的身外之物!”她闷闷的道。
“噢。”
在思克的眼里,家人和朋友八成就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事了吧?他怎么会知道有人连一个朋友都不敢交,即使交上了也要狠心的断绝音讯,从此不再联络呢?
和他如阳光般明亮的人生比起来,米亚觉得自己阴沉得像个老太婆一样。
“不好意思,我想睡一下。”她不想再讲了,干脆眼睛一闭。思路在脑子里乱纷纷地转,一幕追着一幕。幸福但短暂的童年。母亲时不时露出的哀愁神色。!丢人现眼!居然生了个野种。外公和舅舅们鄙夷的语音犹然在耳边回响,无论过去多少年,都不曾止息。
她是无辜的!米亚在心里无声吶喊。她是你们的女儿妹妹啊,你们怎么狠心?
怎么狠心将她推给那个强暴她的男人?你们不是应该保护她吗?应该拯救她月兑离苦海吗?为什么就因为一个“贞洁”的名声,你们反而将她推入火坑里?
她美丽又柔弱的母亲,用微薄的力量努力保护着小女儿。她们被送到离族人最远的地方,孤独的生活着,只有外公他们偶尔来送一次食物和金钱。
有一天,那个男人突然出现了。
他看起来苍老又邪恶,混浊的眼睛充满令人作呕的阴毒,而且看起来甚至比外公还老。她知道外公希望妈妈跟这个男人走,但是妈妈不肯。
他们说,这个老人是她的父亲。那个邪恶的男人每隔一阵子就会出现,然后妈咪就会要她自己出去玩。每一次,房子里都会传来母亲痛苦的申吟,有时是闷闷的尖叫声……然后那个男人就会离开,母亲会卧床好几天才起得来。有一次那个男人刚走,她进去得太急,她看到母亲的身上都是淤痕,腿间还有血……
她跑去求外公救妈妈,不要让那个男人再伤害妈妈了。
“什么『那个男人』?妳要叫他父亲!他已经是妳妈妈的男人了!那是她的命!”
她的命!
米亚从此痛恨命运。
然后,妈妈生病死了,终于从那个魔鬼的手中解月兑。
但是,没有人要收留米亚。他们认为她是野种,是个耻辱的存在。
“妳还是去找妳的爸爸吧!只有他能收留妳了,我们这里……不太方便。”外公清了下喉咙,含糊地道。
“妳也明白我们部落的环境,咳,妳不要让我们为难。”舅舅补了一刀。
让他们为难?原来,她的存在,只是一个为难而已……找父亲就找父亲吧!她相信,她不必靠任何人就能养活自己,她只是需要一点基础而已。
直到现在,米亚依然不敢相信自己曾经有那么年轻、那么天真的时候。
她竟然以为她可以去找那个男人,请他给她一点钱,然后她就永远不会再去烦他了。然后还天真的以为那个男人一定会同意,毕竟,自己的存在对他而言几乎是无物,他一定很乐意用一点点的小钱摆月兑她才对……
她把一切都想好了!要到一笔小钱之后,她可以摆一个小小的摊子,卖她最喜欢的花,然后她会赚到更多钱,渐渐的摊子就会变成一间花店,她会变成花店的老板,有一天会有一个英俊的男人走入她的店里,他们会陷入爱河,然后她会结婚,接着她就拥有了她生命中从来不敢梦想的一切:婚姻,孩子,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