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背包彷佛可以拿出无止境的道具来,这表示,他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把他们带离埃拉卡了,才会准备得这么周全。可是,为什么?
如果那些黑衣蒙面人只是寻常的夜贼,他们又何必躲得这么远?除非西海知道他们的身分不只如此。
“为什么我们不直接去报警就好?”
“不为什么,我想先带你们到安全的地方去。”西海再丢两块木头进火堆里,动作从头到尾带着猫般的优雅。
“警察局不安全吗?”她问。
“难说。”
“你知道那些黑衣人的身分对不对?”平蓝决定不跟他客气,直指问题核心。
“我可以向妳保证,我不知道那些人是谁,所以妳不必再猜了。”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跃上他的嘴。
去年的失火事件搞得太大,连阿比塞尔都被惊动了,所以幕后黑手颇安分了一阵子,那个眉间长痣的男人也一直未被抓到。可是他假释的日子越来越近,一旦他恢复自由,任何人都不可能再有机会对他下手,于是对方明显躁动起来,想借着这最后一夜放手一搏。
西海想不出有任何人会如此恨他。他曾经年少轻狂,但是除了穆拉图,他没有真正伤害过任何人,而穆拉图是全世界最不可能对他不利的人。
拓荒队行踪不定,随时在调动,而且同时有好几个分队散在各地,每一队的人犯都不断更换流动。无论那人是谁,他能掌握到西海的行踪,只表示一件事:拓荒队里有他的内应。
于是,西海开始把过去几年来他原本以为是意外、现在突然觉得可疑的事一一兜拢,最后,一个名字冒了出来。
这人是个狱警,每一次的意外他正好都在。当然,监督人犯是狱警的职责,他会在并不令人意外。但狱警也会轮班,并在不同的拓荒队之间轮调,要每一次西海出意外时那人都正好在场,而且当班,机率并不是不可能,只是在这种情况下就显得相当微妙。
那个名字叫拉斯尔。
拉斯尔,是所有狱警之中和他最交好的一个。
西海的眼芒一寒。
拉斯尔,我的朋友,难道我信任错了你吗?
“为什么我每次遇见你都没有好事?”平蓝终于明白他是不打算告诉她太多了,挫败地坐下来,捶了下地面。“你知道我在台湾的生活是怎么样吗?每天吃饭工作睡觉,运气不好的时候连工作都可以省掉。我最大的忧虑是月底银行没钱,偶尔的烦恼是怎么找话题跟那些在追我的傻子聊。我是一个平凡到极点的人,过着无聊到极点的生活!可是只要在你身边,我要担心半夜被火烧、被追杀,一天之内健行几十公里,还要怕后面的追兵追上来!老天爷!如果这就是你的生活,我奉劝你最好改行!因为我拒绝过这样的生活!”
坐在火堆边的男人,没有吭声,只是带笑望着她。平蓝突然想到自己说了什么。
她叫他改行!
她干嘛叫他改行?她又不是他老婆,他做什么关她什么事?
“噢……不要理我刚才说的话,我只是气疯了而已。”她无力地埋进自己的手里。
一阵轻笑在小小的空地回荡。
“女圭女圭?”
她又埋在手里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勉强抬起头。“干嘛?”
西海的笑容敛去,眼底只有深深的专注。
“不用害怕,我不会让任何事发生在你们身上。”他温柔承诺。
而她相信他。
毫无来由的,她就是相信他。
曾经,她自我嫌弃过,是不是真中了“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的毒,所以才对一个身世迷离的异国男人如此着迷。现在她终于明白了——
原来一直以来吸引她的,不是他的坏,而是他的好;不是他的危险,而是他的安全。
她毫不怀疑西海有能力徒手杀死一个人,但是她在他身边从来没有感觉恐惧过。
他的外表是她见过最狂放不羁的,但是她很早就感觉他的内在充满纪律感。他只在必须保护自己,或自己关爱的人时伤人,就像军人遵守他们的誓约与信条一般。
她忽尔想到,勒里西斯月兑离战争时期也才十五年而已,这表示西海经历过内战,以他的状况,她大胆推测他应该不只是个平民而已——即使当时他也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
他所受过的训练让保护弱者成为他的一种本能。
安进说他是因伤人而入狱,她突然很好奇当年让他伤人的原因是什么。
如果那人不是个大坏蛋,就应该是个意外。因为,她该死地想象不出来西海伤害一个无辜老百姓的样子。
“西海……”醒来的穆拉图打断他们的交谈。
西海回头。“你还好吧?晚餐马上就好了,再等一下。”
“西海,我觉得不太舒服……”
西海眉心一蹙,走到他面前模模他的额头,平蓝也赶快靠过去。
“你哪里不舒服?”
“我不晓得。我觉得有点想吐……”穆拉图虚弱地道。
平蓝模模他的额头,“会不会是中暑了?”
他的体温有点高,却没有出汗。
西海的心头微感焦躁。他必须假设那些人正追在他们后头,而距离目的地起码还有一天的脚程,无论如何他们天一亮就必须赶路。
平蓝想了一想,只有这个方法了。
“把你的小刀给我。”
“妳要做什么?”西海不解,但还是把刀片弹出来再递给她。
她接过刀子,却是把刀片收回去,然后反握着刀柄,要穆拉图把上衣月兑掉。
“这个不会痛,只是会有一点点不舒服,忍耐一下,过一下子就会舒服多了。”
“好。”穆拉图温顺地道。
她就着刀柄平滑的地方,开始在他的后颈、背部,有节奏地刮了起来。
西海越看越奇,这样把人的背部刮成一条一条的红痕有什么作用?
平蓝一脸慎重,刚开始刮的前几下穆拉图还会缩一下,之后就渐渐适应了。不一会儿,整个肩臂的地方浮出一大片紫紫红红的痂斑,他的神色却舒缓起来。
“妳在干什么?”西海终于问。
“刮疹”的英文怎么说?
“这是我们的一种民俗疗法,”她解释道,手下的动作还是不停。“中暑就是体内的『气』阻塞,血流不通顺,所以身体才会不舒服。刮痂可以帮助毒素排出,就会舒服一点了。”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这种奇特的民俗疗法出现效果,过了一会儿,穆拉图的脸色开始红润起来,额角也出了一点薄汗。
平蓝要他把衣服穿好。“你要多喝水,多尿尿,这样才能把毒素排出来,知道吗?”
“好!”他赶快把那瓶水抱进怀里,认真的喝两口给她看。
西海怪异地瞄她一眼,平蓝两手一盘,等他发表一些看法。不过他只是咕哝两下,隐约是某种赞许的话,然后坐回火堆旁。
事实证明,饥饿足以战胜一切恐惧,平蓝闻到油脂滴进火里的香气,唾腺立刻疾速分泌,那一段段蛇肉早就不再惨白可怖,而是金黄香脆的美食。
“来吧,妳也该饿了。”西海先将两串肉拿去给穆拉图,再拿了一串给她。
“唔……唔……烫……好吃!好吃!”她一接过来,立刻迫不及待的吃了起来。
“我说过了,它吃起来像鸡肉。”他轻笑,自己也吃了起来。
饥饿感稍微被填平,她如松鼠般好奇的天性再度扬起。
“你是怎么认识穆拉图的?”
他脸上突然浮现一个奇异的神情,似笑非笑的神情又出现了。
“如果我告诉妳,我就是因为他『那样』而坐牢的呢?”他对穆拉图的方向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