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我是来找我女友的,幸好我来得及时。”他对老板风度翩翩地微笑。
老板叹了口气。
“你们两个人忙到现在都还没吃饭。班尼,你还是回餐厅去吧!琬琬,妳也先去吃饭,一个小时后再回来。”
“可是汤尼……”
“汤尼那里我会再做安排。”
“噢。”萧琬琬垂下头。
于是汪迎铠领走了一个垂头丧气的小书呆。
他并没有带她上豪华馆子。两个人只是买了本地最有名的女乃油卷和热狗,跑到玻璃迷宫的顶楼去吹风。
“你一定觉得我和领班吵架实在太不专业了,对吧?”沮丧的贝齿一口陷进热狗面包里。
“还好。”他耸了下肩,几大口吃完一个热狗。
咚!脑袋垂下去,更沮丧了。
“这是干什么?”汪迎铠恍然。“哦,我明白了,妳以为我会说『不会啊!』、『他是应得的!』这一类的话。”
“你不觉得他们那种专门欺负弱势团体的人很没品吗?”她终于拾起头不平地说。
“是很没品啊。”他把第一个热狗干掉,继续杀第一一个。
“那你的反应也太冷淡了吧?”
“拉斯维加斯是一个机会之城,太多的社会现实在这里上演了,每个人只能管好自己的事而已。”一对上她不平的澄眸,汪迎铠叹口气揽住她的肩膀。“妳是对的,这个世界上需要多一点有正义感的人,抱歉。”
萧琬琬沉默下来。汪迎铠把她吃了一半的热狗接过来,女乃油卷递给她,再把那半个热狗吃掉。
“我小学读的是启智学校。”她突然说。
“启智学校?那种给智能不足的学生读的学校?”可是她怎么看都不像个智能不足的人——或许有过度单纯的倾向,但绝对不是智能不足。
她脸上又出现那副郑重的表情。
“我小时候功课就很差,一直到二年级还学不会写注音符号,后来我父母带我去检查,检查结果也一塌胡涂,医生就判断我是智能不足。最后我的父母只好把我送去启智学校,一直到我小学五年级,辅导人员才检测出来,我的智能是正常的,我只是有阅读障碍。”
“阅读障碍?”
“我的大脑只能处理图象资讯,没有办法理解文字。所以你如果叫我看图说故事,我可以讲得非常精采,可是若拿一篇文章叫我念出来的话,我脑中看到的只是一个个方块和奇怪的线条,我没有办法将那些方块与它所代表的意义产生联结。”她看着十里红尘下的罪恶之城。“小学毕业之后,我被送到特殊教育的学校去。老师开始一步一步地教我如何辨别文字!我后来发现,只要我把它也视为图案的一种,就能渐渐掌握到它的意思,可是有时候还是会有误差。”
汪迎铠想象她很认真的捧着一本书,一个字一个字去背下那个“图案”的样子。所以她才经常会出现那种很认真的书呆神情吧?在她的世界里,要理解一般人习以为常的文字,需要比别人花更多的工夫。
“什么样的误差?”
“像『月』和『乃』,这两个图长得很像,我就常常搞错。还有『月亮』这两个字对你来说就是月亮,可是我必须先把它想象成一颗月亮,那个『亮』字有很多撇来撇去的笔画,就很像月亮的光芒……”
“所以如果把『亮』放在『漂亮』里面,妳就认不出『亮』这个字了。”
“对,所以你们只需要认一个字而已,我却得把每个字的各种组合尽量背下来。我很辛苦地读完国中课程,又花了四年念完高职,再花两年念完人家一年就完结的餐饮课程。”
“但是妳的英文说得很好。”
“录音带啊!”她开心地笑了起来。“我听了好几年的录音带和有声英文书,说来你一定觉得奇怪,远在我学会认ABCD之前,我已经能说流利的英语了。”
他想到她的笔记本里都是图,而且她常会把W写成V,或N写成M,原来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也所以她对汤尼格外在意,因为她深深记得自己在强势文化下会有的无助。
汪迎铠温柔地揽过她,轻吻她的前额。
“你常常说我很单纯,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单纯。我所有的好朋友都是那里的老同学,他们每个人都很单纯。”她低头望着自己的指尖。
那群同学有着极单一的心思,喜便是喜,怒便是怒,没有丝毫作伪,而她从小和这样的一群朋友成长,让她也养出了特别单纯美好的性情。
便是这样的性情,一再地勾动了他。汪迎铠忍不住亲了亲她的太阳穴。
“后来我虽然离开了启智学校,可是一直很喜欢那个地方。我们从小就被教导,专心的去做一件事,把它做好就是成功了,所以我也习惯这样,一次只做一件事,但是一定把它做到好。”她很坚定地握拳。“有一部分的我一直停留在启智学校里面,而我很喜欢我的那一个部分。我们只是很努力在生活,很努力不让自己落后别人太远,很努力做好我们在学的那件事。他可以不喜欢我们,但是不可以跑过来踩。”
阳光跃进那双澄澈透明的黑色水晶里。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完全被蛊惑了。
他这一路爬上来的路,惊心动魄,腥风血雨,论阅历不知比她丰富几百倍,但是,竟然是这甜美纯粹的女人让他感到心折。
那样明亮灿烂的一双眼,让人无法忍受它蒙上任何阴影。
他突然有一种深深的感觉:他必须把这双眼睛和它的主人紧紧留在身边。一旦错过了,他将再也不会发现这样美好的人。
“琬琬,妳知道我在想什么吗?”他喃喃说。
“想什么?”她的眼光对回他脸上,汪迎铠感觉自己的人生就此不同。
“我在想,妳应该嫁给我。”
第三章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
琬琬震惊地踱来踱去。
她的目光移到床上那个戒指盒,来回踱步的速度更快了。但是,那个戒指盒其实是空的……
她把右手举到眼前。
“啊——”手拚命甩,仿佛这样就能把中指的那个白金指环甩下来。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我怎么可能做这种冲动的事?”她头皮发麻地继续踱步。
今天起床她还是个快乐的单身女郎,怎么会到了晚上已经是个已婚妇女了?
“这是怎么发生的?”她开始出现小时候焦虑才会有的习惯——咬指甲。
“还不睡?”一切的罪魁祸首正倚着门框问她。
对,一切就是从他开始的!她的手用力挥舞。
“太可怕了!我怎么会让你说服我做这种事?”
所以,这个小女人还是没有接受事实。汪迎铠慢吞吞走进来,往她的床一坐。
“那我们来聊聊好了,妳觉得哪里不对劲?”第四次聊!
“每个地方都不对劲!”她用力挥一下手。“你……我们两个甚至不了解对方。”
“我知道妳叫萧琬琬,妳来自桃园一个很单纯的家庭,父母亲开了一间『美而美早餐店』,底下还有一个十七岁的弟弟;妳今年二十四岁,高职毕业后来美国的圣地牙哥餐饮学校修业两年,在拉斯维加斯美好旅栈实习一年。妳的个性内向害羞,正义感十足,平时什么都好说话,一遇到跟自己原则有关的问题绝不退让。对了,妳有阅读障碍,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吧?所以我们的交情已经跟一般人不一样了。”
“那你呢?我对你也没有那么了解啊!”她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