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不是笨蛋!遇到那种坏人我一定会知道的啦!”她娇声抗议。
那甜柔柔的嗓音一点说服力都没有,麦特忍不住朗笑。
“像你们这种有钱人家的孩子,对人还是要有一点防备心比较好,尤其是在纽约这种龙蛇杂处的地方,知道吗?”他对她摇摇手指,回头调沙拉酱汁。
看他才大她两岁而已,却一副老江湖的模样,无虑很想不甘心一下,却发现好像没什么立场。因为他真的知道的比她多,好像什么事都难不倒他。
这几天,麦特偶尔想到就会打通电话来,问她喜欢吃什么,他才好准备。于是他们两个聊天的时间就变多了。
有时候他甚至就在电话里当起她的家教,教她解不会写的习题,其中包含数学、科学,甚至帮她订正作文文法。后来她好奇地问了一下,才知道麦特自己才刚高中毕业。
奇怪,每次看到他,他永远在打工,真不晓得他哪里腾出时间来念书的!
“不是有钱人……”无虑突然小声咕哝了一句。
“什么?”麦特百忙中回头来问。
“我说,我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小孩。”这次,她说得更清楚一些。
“哦?”
“记得我告诉你我住在父母亲朋友的家吗?”知道他并不相信,她深呼吸一下,决定吐露更多。
麦特点点头。
“其实他们不是暂时去欧洲出差。”她坦白承认,“他们是调到欧洲的分公司三年。他们不希望房子太久没人住,又不想随随便便租出去,所以答应我父母让我搬进来住,条件是我必须帮他们整理房子,不能弄乱。”
所以她其实是钟点清洁工的替代品。
麦特错愕地回头,“慢着,妳是说,妳一个人住在那间大房子里?”她点点头。“三年?”她再点点头。“都没有任何成年人跟妳一起住?”仍然是点头。“而妳未成年?”继续点头。“嘿!虽然我没有仔细研究过,不过这必然违反某条法律吧?”
“不要不要,你千万别跟任何人说,如果被陈先生他们知道了,我就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无虑惊慌起来。
“而妳的父母就让妳一个小女生自己在纽约求生吗?”麦特生气地问。
“他们留在台湾赚钱,付我的学费啊……”她小声道。“我们家并不富有,我父母只是普通的公务员而已,圣玛莉亚的学费一年就要台币几十万,还得加上我的生活费,他们的负担其实很重的……”
“既然负担这么重,他们为什么要把妳送到这么远的地方来?”麦特怒气不息地看着她。
“他们只是希望我能有最好的教育而已……”她微弱地抗辩。
“这根本不算理由!有哪个孩子会为了一间私立学校而宁可离开父母的身边?”麦特嗤之以鼻。
无虑头低下来,一颗颗水珠悄悄地碎落在料理台上。
“抱歉,小女孩,我不是在生妳的气,不要哭嘛。”麦特叹了口气,绕过料理台温暖地拥住她。“我只是觉得,人们不应该轻忽和家人相处的时光,有家人在的感觉其实很好很好的。”
他强而有力的手臂环在自己四周,仿佛一座稳定的灯塔,让无虑飘浮多时的心有了依靠。她心头一热,再也忍不住,哇地扑到他怀里放声大哭。
其实,很多时候她也会感到孤独,也会觉得害怕。尤其刚来到美国的时候,她从小补到大的英文没有多少实战经验,讲起话来结结巴巴,根本交不到朋友。
第一个月她几乎夜夜哭着入睡,身边没有任何人可以安慰她!
但是她总是把自己紧紧裹在被窝里,对自己说,要坚强,要勇敢,爸妈是那样努力才能送她到美国来。他们对她有那么大的期望,她要连哥哥无忧的份一起活下去。
不能哭,不能让他们担心!她不能让爸爸妈妈知道她很害怕!
所以她总是一个人忍下来。每当孤单感强烈得难以承受时,她就跑到阳台去,望着那片天空,然后想象天空的一角下,父母也正抬头想起她。
而此刻,他温暖的怀抱却让她强装的坚强全部卸下!
这一路来的委屈和寂寞,全化成咸咸的水泽,流进他怀里。
她真的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
“唉,糟糕,怎么越哭越厉害了。我的嘴真是笨!”麦特对自己懊恼道。“乖,小女孩,别再哭了,感恩节是一个用来感恩的节日,不是用来哭泣的。”
“谢……谢谢你……”她仍埋在他怀里,抽抽噎噎地道。
“感恩节虽然是用来感恩的,拿来感谢我好像又太慎重了。”麦特清俊的脸庞出现滑稽的表情。
“我……其实……所以……然后就……可是也……总之……谢、谢谢你……”她依然哭得全身一抖一抖的。
麦特叹口气,拍拍她。
“好了好了,我懂。”他真的懂。“到水槽边洗把脸吧!鸡翅烤得差不多了,虽然整只火鸡我买不起,请妳吃个火鸡翅倒还办得到。”
无虑吸吸鼻子,等情绪稍微抚平,想到自己竟然哭倒在一个刚认识的男生怀里,天哪,好丢脸!
她连忙冲到水槽前,拚命泼水,用力想把哭过的痕迹洗掉。
“可以了可以了,再洗下去连脸皮都搓掉了。”麦特笑着拿纸巾替她擦擦脸,再牵她回料理台前坐定。“来,这就是我们今天的感恩节全餐!”
“哇……”她轻呼。
严格说来这顿大餐的菜色并不算丰盛,就几条法国面包,一大盆沙拉,两盘烤火鸡翅,几片火腿,和从冰箱里“借”来的饮料而已。可是看在无虑眼里,却比她吃过的任何大餐都豪华!
因为最丰富的配料,是他的用心。
“这两只火鸡翅是我早上打工的那家肉店老板送的。因为皮有几处被刺破了,卖相不好,老板干脆送给我吃。”麦特替自己开了一罐啤酒,再替她开一罐可乐。“妳吃吃看,很好吃的,我用几味独门香料腌过,保证不输外面馆子卖的。”
“嗯。”无虑切下一小块,放进口中嚼了几下,然后幸福地笑瞇了眼。
“我没骗妳吧?”麦特对她举了下啤酒罐,“将来我若当不成会计师,跑到餐厅当个小厨师,应该也饿不死。”
“麦特……我可不可以请问你一个问题?”无虑看他大口大口嚼着莴苣叶,迟疑片刻。
“妳说。”他继续进攻火鸡翅。
“你的家人呢?”
他没有立刻回答,啃了几口鸡翅后,慢慢开口。“他们都死了。”
“嗯?”她愕然。
麦特对她笑笑,温柔地拨一下她的刘海。“我的父母很早就死了,我一直跟着唯一的舅舅住在纽泽西,不过他是个成天醉醺醺的酒鬼,也不怎么管我,所以我很早就开始打工,自己养自己。十五岁那年,几个邻居说要到纽约来闯一闯,我就跟着来了,结果那几个家伙一到纽约就拆伙了,我只好跟着其中一个住了一阵子。对了,今年我终于满十八岁了,最近才刚以个人名义正式签下第一份公寓租约。”
“可是,你之前也未成年啊!为什么可以做这么多工作?”无虑不服气地学他,“虽然我没有仔细研究过,不过这必然违反某条法律吧?”
她脸鼓鼓的样子活像河豚,麦特不禁大笑。在她面前,他笑得好像比平常多。
“长得高和假证件就是我的两大利器。此外,纽约多得是门路可钻,以及不介意雇用非法劳工的老板,这些事妳这种小女生八成想都想不到。”大手亲昵地揉揉她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