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见、善。”警员一个字一个字填下来。
然后自动问下一个问题。
慢着,他们认不出他的名字?孙见善一呆。
接下来他机械式的报出自己的资料,整间警局平静如昔。没有人跳起来大喊“什么?你就是那个杀人泛孙见善?”,没有人对他狞笑“嘿嘿,小子,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其他警员都在忙自己的事,偶尔瞄一眼电视,免不了偷瞄几下他身旁的绝色少女。
没有人对他感兴趣。
眼睛一对上如愿,她对他笑嘻嘻地吐了吐舌头。
这时电视新闻开始报导——
“四天前的囚车翻覆事件,受伤的警车驾驶已于昨天月兑离险境。而唯一被押解的犯人成胜福也在今晨落网,整件囚车月兑逃案终于宣告落幕。”
唯一被押解的囚犯?
“终于被抓回来了,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年轻人,小妹妹,以后要好好做人,不要像那些死恶的罪犯一样,知不知道?”警员边替他们做笔录,边评论道。
“那辆囚车上……只有一个犯人?”他试探性地问。
“对啊,就是那个叫什么成胜福的,他再蹲两年就假释了,竟然还落跑,这下子被捉回来加的刑期更长,你说他傻不傻?”
后来,孙见善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警局的。他只觉脑中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来,已经回到刚才的凉亭坐下。
警局里真的没有他的纪录。
他们只记得成胜福。没有人记得灭门凶手孙见善!这怎么可能?
“现在你相信我了吧?我说过我可以让人愿望成真的。”如愿躺在长条石椅,脑袋枕在他大腿上,开心地说。
一切太匪夷所思,可是又真实的发生在他身上,他仍然不敢置信。
“接下来你还有什么愿望?”如愿翻身坐起,快乐地凑在他眼前问。
“……先找个地方睡觉,我需要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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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孙见善决定回家一趟。
母亲是他唯一的亲人,虽然他们的感情不亲,但是他应该回来看看她。
老旧的五层楼公寓没有太大改变,他仰头看着左边第三层,那间公寓甚至称不上他的家,而是他老妈最近一次再婚的男人家。
他和母亲每任的丈夫都处不好,不过现任丈夫倒是个老实人,对他老妈真不错。他入监之后,老妈起初还来探望过几次,可是灭门血案的新闻实在闹得太大,给夫家带来许多困扰,最后,老妈渐渐不来了……
孙见善嘲讽地挑一下嘴角。人家都说血浓于水,其实天下没有任何事是理所当然的,亲情也一样。
亲情也会随着时间和空间,渐渐淡薄。
“孙见善,你看,那里有一只猫趴在一只狗身上睡觉,它们居然不会打架耶!”如愿兴奋地拉拉他衣角。
满月复愁绪霎时被她杀得干干净净。
她比他更像坐了好几年牢的人,看见什么东西都感到新鲜!
“你这个人真的很不会察言观色,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孙见善不爽地拉回自己衣角。
“鬼说的话跟人说的话也是一样的,只是频率不同,有些人听得到,有些人听不到,所以见了鬼也可以说人话的。”如愿很认真地回答他。“你若不信的话,我立刻召一个……”
“不用了!大白天谁会想见鬼?晦气!”
“那等晚上也行,晚上更容易召,因为……”
“我、不、想、见、鬼!明白了吗?”孙见善咬牙说。
“哦——原来你怕鬼。”如愿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你——”孙见善退走开两步深呼吸一下。再这样下去,他不是被她烦死就是被她气死。“懒得跟你扯。上楼啦!”
“真讨厌,一天到晚凶巴巴的。”如愿嘟嘟囔囔地跟上去。
距离家门越近,孙见善的脚步越沉重。
走到一半他突然停下来。“……你说,你把我坐牢的那一段过去变走了?”
“对啊。”如顾想到自己的丰功伟业,又得意起来。
孙见善沉默半晌,继续往上走。
“当初我是因为入狱才离开的,如果这一段不存在了,其他人对这四年的记忆是什么?”
“每个人都忘了那家人和那个案子罗!反正他们已经死掉了,世人再记得他们也没有用,只是让无辜的你受冤而已。”如愿耸耸肩。
“每个人都忘了?”这和他想象中的正义得到伸张有很大的差距。
“因为生死定数是无法改变的,已经死掉的人就是死掉了,原本怎么死的就是怎么死,我也不可能把他们变活过来,所以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大家都忘了。”
“他们的亲戚朋友呢?连他们也忘了自己有那些亲戚?”他的语音沉重。
“大多数的人都是死掉了就被人遗忘,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如愿天真地说。
她是个永生不死的仙子,人类眼中珍贵的几十年寿命,于她也不过是眨眼即成枯骨,但这番理所当然的说法,听在孙见善耳里,只觉无比凄凉。
“大多数的人,都是死掉了就被遗忘……”他喃喃重复。
“如果你非要我在每个人脑袋里装点东西,一开始要讲清楚嘛,不然我现在试试看,唵嘛呢——”
“不用了!”孙见善算是怕了她了。“你这种两光妖怪,没问题也被你搞出问题来,忘了就忘了,什么都不存在也好。”
“什么妖怪?人家不是妖怪,是神仙,你懂不懂?神仙!虽然是小到不能再小的小草仙,可是还是算神仙啊!”小仙草气得跳脚。
好吵!孙见善不理她,迳自按门铃。
门铃响了好几声,没人应门。
难道他老妈也出去工作了?这可是希罕的大事,她一辈子没自力更生过。他踮脚在常放备用钥匙的门框上模了一模——没有?
难道他们怕他哪天逃回家,所以把备用钥匙收起来了?毕竟那桩血案虽然被抹除,他仍然是个成天逃家混帮派的不良少年,整家人都不欢迎他。
“喂,我的愿望来了,帮我把门打开。”他退开一步,对嘀咕不休的小丫头说。
“这种时候又知道叫我帮忙了,现实!”如愿撇撇樱唇,不甘愿地照做了。
门一开,整间公寓一片空。
怎么会?孙见善大吃一惊,到对门猛力按电铃。
来应门的老人家看到他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不敢开最外面那个铁门,只敢隔着门栏问:“你要找谁?”
“我是对面陈太太的儿子,他们家怎么一个人都没有,连家具都搬空了?”
“住在对面不是姓陈的,他们姓叶,昨天才刚搬走的。”乡音极重的老人回答道。
“对面明明是陈金雄的家,他还有一个再婚的妻子,你记得吗?”孙见善急问。
“陈金雄?”老人想了一想,恍然点头道:“啊,对了,姓叶的之前是一户姓陈的租走没错,不过他好像和朋友在泰国合开工厂,两年前全家就搬过去了,应该不会回来了。”
“泰国?”孙见善一呆。“他们有没有留什么消息给我?”
母亲确实是两年前不再来探监的。他们要搬到泰国去,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这个我不知道,你自己去问里长。”老人急急忙忙把门关上。
孙见善默默走回自己的旧家,心里跟着空空的。
“孙见善……”一只安慰的手轻拉住他的衣摆。
并不是说他对这个地方多有感情,只是,这里是唯一一个他还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而今,母亲跟着别人搬到泰国去,孙见善终于明白,在这个世界上,他已经没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