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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在不能醒 第33页

作者:凌淑芬

成萸定了定神,碎步走向厨房。

“符扬刚上楼工作去了。我帮您倒茶。”

一切安顿定,她坐在客厅下首,两手放在膝上,眼观鼻,鼻观心,一阵阵扎人的尴尬刺戳着她。

“小萸,真的好久不见了,妳这几年过得好吗?”符夫人心平气和地问。

“我过得很好……工作很稳定,生活也还过得去。”

“妳怎么都不回台湾看看呢?符扬的工作必须世界各地飘泊,妳也不回家,每年过节,妳符伯伯常叹着,餐桌上老是少了两副碗筷。”符夫人轻声道。

她不回“家”的原因不是很明显吗?成萸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知道妳一直和我不亲近,不怪妳,我的性子比较生冷,不太会说话,你们几个孩子都和符伯伯亲近一些。”符夫人见她低头不语,又说。

“不是的!”她连忙回答。

符夫人妙目流转地望着她。

“我是怕……我若是跑回台湾去,只会让每个人觉得尴尬。”成萸终于轻轻启齿。

五年前形同决裂的那一夜之后,大哥终究没有娶符瑶,可是也未再和荔帆姊复合。符瑶后来搬出符家,在台湾经营自己的小事业,详细的情况她并不清楚,而符扬远走英国,她避居纽约。最后,一直留下来的,竟然仍是成渤。

当然他也搬出符家了,自己住在台北市中心的一间公寓里,但是他一直待在符去耘的计算机公司里,几年下来,这支“旁军”已经被他弄得有声有色,俨然和符去耘为妻家打理的证券公司旗鼓相当了。

她不知道哥哥留下来帮符伯伯的用意是什么,或许是他自己本身对这个行业感兴趣,或许是他看见两老子孙离散,不忍他们孤单,又或者是替妹妹那番“大逆不道”的话觉得有愧于符家,总之,最后他和符去耘是千里马与伯乐的关系;留在两老身边打点照料的人,也只有他一个。

成萸她虽然一番话得偿所愿,哥哥不必娶,自己不必留,可再无法坦然无事地出现在符家人眼前。

“尴尬?”符夫人若有所思地反复轻念两次。“小萸,虽然我鲜少表现出来,可是在我心里,妳和成渤确实与我自己的小孩没两样。”顿了顿,她苦笑一下,“或许有些小地方表现让妳觉得两者有差,大环节上,我并没有将你们兄妹视为外人。”

成萸俏颜微红。

“符伯母,我不是在抱怨……”

“我知道。”符夫人微笑打断她的话。“妳的意思,我都了解。让妳多年来一直处在卑屈的心情里而我们夫妇没有发现,也是我们的疏忽。符扬从小就霸道惯了,我们只注意到他对妳好,却没有想到,这份好是不是妳自己也想要的。”

成萸再度低首无言。

“妳知道吗?我很心疼你们两个。”符夫人温柔地望着她。“我知道妳是个恋家的人,可是为了这件事,妳宁可离乡在外,不肯回来。而符扬……唉,妳不肯回来,他也就没有回家。你们俩一个在南,一个北,最终还是牵扯在一块了。”

“符伯母,我马上就要离开了。”

“为什么?符扬好不容易才找到妳。”

她忍下喉头的肿块,勉强说:“符伯母,妳误会了。符扬并没有找我,这次他只是碰巧遇到我出了点麻烦,好心收容我,他对我……其实已经没有任何感情了。”

“是吗?”

“是真的。他、他刚才又跟我强调了一次,符扬和我五年前就结束了。”

“那妳听见他的强调,心头有什么感觉?”

成萸被问得一怔。

“也没有什么感觉不感觉的,我们已经分开这么久,不管爱恨情仇,本来就淡了很多。”她避重就轻地道。

符夫人又默默看了她好一会儿,那洞彻人心的眼神,几乎让人无所遁形。

“小萸,我不知道符扬是怎么跟妳说的,但无论如何,那都不会是真心话。他就是这样的倔性子,即使骨髓血肉都剔光了,一身架子无论如何也不肯垮。妳应该比我懂他才对!他越是说话激妳,就表示他越在意。”

成萸觉得心头彷佛有只无形的手,重重绞了一下。她无力地摇摇头,无法再说。

“符扬对妳的在意,绝对是超乎妳想象的。否则也不会为了妳短短一番话,整整五年都不愿回家。他是怕一回去,睹物思人,又掀起那种求之而不可得的痛苦,妳明白吗?”

是吗?

为什么符夫人说的,和符扬说的,完全不一样?她应该相信谁的?

不,最重要的是,符扬对她有情又如何?无情又如何?她自己心头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不断往心底深处推的问题,终于必须昭昭摊在阳光下,她无法再逃避躲藏。

短短一席话说完,千里来访的符夫人累了,主动走进另一间客房暂歇一下,让她自己好好想想。

她怔然望着窗外穹苍,心像是入煎锅里翻炒,各种调味料都加了下去,到最后连自己也尝不出最真的味道。

她茫然走到符扬的卧房前,顿了一顿,推门而入。

在这里住了两个星期,这是她第一次踏入他的私人属地。

他的房间和客房没有太大区别,反而她自己的房里会摆盆花、挂张照,还更有人味一些。

沉顿孤寂的气氛,让她心下恻然。

这就是符扬五年来的生活写照吗?一座华丽而空洞的陵墓。

床头柜上摆着一本素描簿。这种画本子她是看惯了的,以前他们还在一起时,符扬一定在家里各个角落都摆上笔和纸,随时想到灵感就提笔画下来。

她坐在床侧,拿起本子来翻阅。第一页是一只手的素描,左下角的日期是三年前画的。第二页是一个女人后颈的那段曲线。第三页是一双曲起来的长腿……

一页页翻下去,日期越来越近,那熟悉感亦越来越怵目惊心。

虽然没有画出脸孔,这些身体却来自同一个人。有几张重复出现共同特征,例如左手虎口上的一颗小痣,右脚膝盖上一个月白色的疤,后颈正中央一个心形的胎记……

成萸胸口重重一震!

这是她!

这个本子里,画的都是她!

为什么?为什么符扬要画她?而且是在他们分开的期间?

他不是恨极了她,气极了她吗?为什么还用这样温柔的笔触,描绘着她的每个部分?

成萸浑身发抖,把素描簿一扔,快速在房里来回走动。

血管里有一股汹涌狂潮让她无法静坐!她来来回回越走越快,气息开始喘,额角沁出细汗,心灵的躁动超于的疲劳。

终于!她猛然在房中央停下来,感觉自己再不做些什么转移注意力,胸口就会进开来一样。

她烦乱地拉开衣柜,依循多年来的习惯,就想要整理符扬向来最会弄乱的地方。

手不期然在地上触到一个硬硬的物事。那个东西用一份旧英文报纸随手一包,就扔在墙角,模起来的外观是不规则状。她接触多了符扬的手笔,一模就知道报纸下是一个他雕过的塑像。

为什么这样随手包着?委迤在地?

她心情不稳地捡起来,将纸缚拆开。

一个黄杨木雕作。

一个少年模样的人坐在一张靠背椅上,手搭在脑后,一双长脚横跨到另一张椅上,姿态慵懒;一个少女坐在他大腿上,膝盖摊了一本书,低头正细细地读。

男孩女孩的五官只用三笔草草带过,朴拙的工法却无比传神。

她的双手重重抖颤着,眼前开始模糊。

雕像的侧旁,刻有一个三寸见方的印文。她用力眨着眼,眨开由泪织成的帘幕才能让自己清晰看见上头的隶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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