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五官极为深邃,看起来并不像一般的美国白人,比较接近拉丁美洲人的立体感。
“Hi。”对方对她轻声打招呼,声音是温和徐缓的男中音,与他的气质极为相衬。
这么“书生”的人应该不会是来验收恶作剧的家伙。
“椅子……自己垮掉……不是我……”凌曼宇娇颜一红,尴尬的解释。
“我知道,这把椅子是701室那位戏剧系学生搬回来的舞台道具,坐不得的。”外国人温和地解释着。
凌曼宇的英文程度以一般台湾大学生来说,勉强算中等--也就是换算成直接跟外国人对谈的话,差强人意。
这是另一个催化她怒火的因素。一路从台湾问路到纽约来的过程里,语言的隔阂让她不知跑了多少冤枉路。
一想,火又上来了!既然看这个外国佬也不像声讨她破坏公物的样子,她闷闷地点了下头,走到旁边靠着墙站立,继续等自己的。
锐恩站在原地,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看来这女孩对他完全不感兴趣。和美眉搭讪这种事他从来没有做过,接下来他应该自我介绍吗?
“我叫锐恩,住在安的对面。”这好像是废话……
“我知道。”女孩还是闷闷靠着墙,没有特别想理他的样子。
又找不到话题了。
他再尝试一次。
“安可能一时三刻之间不会回来,妳要不要先找个地方坐坐?不然妳也可以来我的公寓里等,我泡杯咖啡给妳喝。”漂亮,这个邀请就很切题。
凌曼宇在心里皱眉。
他是在暗示访客不能待在走廊等人吗?好吧,那她去楼下大门口等好了。她挺起身,背包甩到身后。
锐恩脸色一喜,以为她接受了他的提议--结果人家姑娘转身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且慢!”他连忙拉住她的手肘。
凌曼宇吓一大跳,飞快甩开他,水眸霎时涌上满满的警戒。
“你想干嘛?”中文月兑口而出。
纽约是高犯罪率出名的城市,她可没那么天真,以为研究生聚居的公寓里就不会出现坏人,连续杀人狂泰德邦迪可也是哈佛法学院的高材生。
她小动物般的警觉让锐恩不禁露出笑意。她让他联想到貂,一身柔亮的长毛,个性却调皮得很,接近的人若以为牠如外表那样乖巧温驯的话,一不小心就会给咬一口。
他放慢了说话速度,连说带比地讲给她听:“妳要不要,到我宿舍里,坐着,等人?”
也许是他眼里的友善让她戒慎的程度稍微降低,黑眸瞧瞧他,再瞧瞧他宿舍,最后瞧瞧安可仰的房门。
“我不是坏人,我是安的朋友。”锐恩昧着良心说。
不能跟她讲自己有安的房间钥匙,不然她就会要求进去等了。他想让她进到自己的空间来,这是一种雄性动物向中意的雌性动物展示领土的本能。
看她仍然不放心的样子,锐恩索性站开一步,让她一眼看尽自己的房间。
触目所及是摆满书柜的小客厅,另外有两个小门是房间和浴室,小厨房则在大门旁边,采开放式,看起来确实是像人畜无害的学生公寓。
这时又有其他学生在走廊间走动,每个人都好奇地打量他们。
凌曼宇踌躇片刻,终于拿着包包慢慢走进他房子里。
“那就打扰了。”
除了靠窗摆放的书桌书柜之外,他的小客厅里没有太多家具,而是采取很东方人的习惯,一张摆在木质地板上的矮桌,几块坐垫,直接席地而坐。
锐恩觉得她真有趣,就像一只猫咪,每一步都踩得慢慢的,脑袋先探进去瞧一阵,再把身体拖进去,颈毛竖得高高的,大眼盈满谨慎。
“妳叫什么名字?”他招呼女孩坐下来。
“我姓『凌』。”她没有英文名字。
“凌小姐,想喝点咖啡吗?”他的眼神温柔明亮。
“不用了,谢谢。”她把背包放在地板上,选一个正对着门的角度坐下来。
“那喝点茶吧!茶叶是上个星期刚寄过来的,我家牧场自己种的茶叶。”
“那就麻烦你了。”这男人好奇怪,看她的样子好像在看什么希奇古怪的宝贝,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
茶一泡,她才喝了第一口--
“好喝吗?”他立刻殷勤地问。
“好喝,谢谢。”
“来,这是城里最有名的义大利餐厅卖的起士蛋糕,妳吃吃看。”他灿烂的眼神让人不知如何拒绝。
“你不用特别招呼我。”其实她不太爱吃甜食的。
“没关系。好吃吗?”她才吃完一口,他立刻又问。
“好吃,谢谢。”
“好吃就好。”锐恩听见她的答案似乎很满足,高高的笑容挂上嘴角。
见鬼!安可仰,你怎么会有一个这么诡异的邻居,好客到让人全身起鸡毛疙瘩?你最好给我快点回来!凌曼宇心头暗暗叫苦。
“对了,妳喜欢听什么音乐,我放给妳听。”
“呃,不用了,真的不用了。”这位仁兄彷佛想把他的十八般武艺全堆到她眼前献宝,他是天生就热于助人或怎样?
“没关系,妳不要客气,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一样。”他轻柔地说。
“……”她怎么可能把一个陌生男子的宿舍当成她的家呢?
“还是妳想看书?妳喜欢看什么书,我拿给妳!不过,我除了专业书籍以外,好像没有太多休闲读物。”他歉然地说。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我只是借等一下人而已!”
她连续的拒绝似乎伤到他的心,他眼神一黯,郁郁地盯着马克杯。
凌曼宇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进来这个地方了。这男人真是古怪到极点。
“妳和安……是很亲密的朋友吗?”锐恩清了清喉咙,问。
“还好,马马虎虎。”她含糊道。我们两人合生了一个女儿,这样算不算亲密?
锐恩的心一沉。
她真的是安的女朋友?!但是,安在美国从来不寂寞,身边随时都有各式各样的新女友啊!而且,而且他已经有一个女儿了,凌小姐知道吗?
上个星期安从台湾带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他还吃了一惊。后来是安主动向他介绍,那个小女娃是安的女儿。
上帝,安可仰自己也不过二十出头而已,那女娃儿看起来绝对不是刚出生的襁褓。他究竟是几岁把人家蠢女孩的肚皮弄大?
这种事原本不应该由外人置喙,但是长角的恶魔不断在锐恩耳边拍动羽翼:揭穿吧,说出实情吧!让她明白安的真面目,然后彻底的死心。
白羽毛的天使飞到另一只耳朵旁警告:但是,她也会心碎哦!你忍心看到那张漂亮的脸蛋上布满泪水吗?
“安可仰他……最近……很忙。”锐恩的心中天人交战。
“忙什么?”反正不会是正课。
“他,呃,有很多活动,生活挺充实的。”
“想也知道!”凌曼宇心头忍不住怨怼。这种花蝴蝶,四处交女朋友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有时间好好照顾铃当?
“妳不要难过,安,他,其实……”
“我就是难过!”平息的怒气再度翻腾起来。“我早就知道了,他这个人是最不会照顾自己的。三餐不定时,日夜颠倒,花天酒地,无所不为,他根本不懂得爱惜自己的生命,我真不懂我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给他机会?”
当初小铃当一生下来,她就应该跟安可仰谈清楚,叫他乖乖放弃监护权,快乐地去过他的花花人生,小铃当由她家来照顾就可以了。
好歹她家也是书香传家,铃当如果由他们来教育,一定会教得既有教养,又可爱大方。
锐恩望着她郁愤的神情,心头一阵拧痛。原来,她也知道安的女朋友没停过,却一再地原谅他……她真的很爱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