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江金虎用力揉眉心,妻子悲天悯人的目光实在叫人骂不出来。“我不管他们家里多苦多难熬,总之妳再给我换个动作细腻一点的人来。”
他老婆动作果然快,隔天又换了一个新佣人——一个双膝以下截肢的中年男人。
江金虎望着那个推着轮椅在家里上上下下擦桌椅的男人,简直已经不是“目瞪口呆”可以形容。
“他是伤残老兵的收容所介绍来的,他们家真有四个小孩,妻子轻微智障无法工作,小孩子渐渐大了,需要钱念书和买衣服,而且他们的大儿子还有小儿麻庳,二儿子刚染上德国麻疹……”
“停!”他闭上眼,越来越熟悉揉眉心这个动作。“再,给,我,换,一,个!”
接下来,出现的人不是断手断脚缺耳朵没鼻子看不见,就是神智不清智能不足只差没被宣告禁治产!
他那个妻子,不只外表如天仙一般美丽,显然心也如同天仙一般圣洁!
如果不请人,让梅玉心自己上阵呢?
“我……”姑娘她睫毛微湿,眼眸朦胧,垂下头凄切地轻诉,“我从小学习琴棋书画,女红书法,吹笛弹琴,吟诗作对,遍览百籍。四书五经全读熟了,诸子百家的著述也钻研不少,我还会……”
“我只是要妳下厨煮顿饭,妳不要背履历表给我听!”江金虎突然觉得,应付这个美丽老婆,不比带一帮兄弟讨生活来得轻松。
“我、我独独不会敞家务。”梅玉心花颜羞惭。
“……”江金虎输了。
好吧,是他的错。看她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只怕那个酸腐老爸真拿四书五经当饭喂她,那双青葱般的手拿过扫把锅铲才有鬼!
最后他受够了,反正他只在台北待一阵子就走,将就点,能叫外食的时候叫外食,吃腻了外食就叫身旁会煮饭的兄弟下个厨,先度过这阵子再说。
“不过,为什么现在是我站在厨房里?”他穿着围裙拿着汤瓢继续回想。
好像是某一天早上他吃腻了外食,也厌烦了手下千篇一律的煎蛋炒蛋或虾仁蛋炒饭,心血来潮自己下厨做了点清粥小菜。
别看他一副粗粗鲁鲁的样子,当初和阿诺两个人出来走江湖时,有一阵子他们被派到外地跑腿,住在窄窄小小的公寓里,都是他在张罗吃的喝的,动脑筋的事让阿诺负责。
没想到如此简单的一顿餐食,竟然引来梅玉心的无比钦仰。
向来食量小如蚁的她,那天不但多喝了一碗稀饭,还把每一样小菜吃光光。
接着呢,左一句“原来你会煮饭”,右一句“你好厉害”,前一句“这些我都不会呢”,后一句“能嫁给你我真是幸福”,再加上满眼的钦慕、满口的佩服与满心的感谢,他只觉得四周好像飞满了粉红色小心心,最后——煮早餐就莫名其妙地成了他的责任。
“靠!”汤勺一扔,江金虎不爽地扯掉围裙。
他干嘛好日子不过,跑来台北替他只睡过一次的老婆端汤送茶水?
真是犯贱!
“怎么啦?一大早心情就不好。”倩妙的纤影踩入用餐区。
江金虎神威赫赫地旋身,口气极差。
“今天老子只煎个蛋,爱吃不吃随妳!”
“正好。我也觉得你天天下厨实在太辛苦,刚才特地走远点,买了你最爱吃的饭团夹蛋、韭菜馅的生煎包和黑豆浆。”捉弄这莽夫煮一个星期早餐,也差不多到极限了。
梅玉心甜甜一笑,从身后拿出一袋飘出香气的热食。
江金虎一愣。
“妳怎么知道我爱吃饭团夹蛋、韭菜馅的生煎包和黑豆浆?”
“我特地找小方他们间的,问了好几个人,才确定这几样是你最爱吃的。本来巷口的豆浆店今天不卖黑豆浆,我一直拜托他们替我磨一豌,好不容易才说动了,所以才这么晚回来。”
“是、是吗?”他吶吶道。
当然以前不是没有女人讨好他,但是她们从不费心去猜想他喜欢吃什么,手下更是等到他大声小声喊饿了,才忙不迭跑腿去。
江金虎将纸袋接过来,看看妻子的笑颜,再看看早餐,重复两三回,心头有一种很奇怪的温暖流过……
“坐啊。”她选了下首的座位,双手支在下颚。“好了,今天要跟我说哪一段故事?”
“昨天讲到哪里?”他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咬一大口饭团。嗯,好吃!“昨天讲到我和阿诺来高雄投靠『关帝庙』的周老大,有一年暑假,我们被周老大派到左营一个小场子去收保护费。”
对了,他想起来了,这才是所有怪事里最奇特的一桩——
他竟然开始讲“江金虎奋斗史”给她听!
每天他都会从前一天早餐中断的地方开始讲,渐渐的,他的兄弟、地盘、肉搏血战都成了让梅玉心听得津津有味的题材。
大部分人都喜欢别人听自己讲话,既然她没听厌的样子,他也就不知不觉一直讲下来。
而且老实说,看她一副乖乖牌的样子,他常故意讲些血腥凶狠的画面吓得她花容失色,满能满足男性气概的。
“……就是在那一次和警察交手的过程中,我和阿诺认识了纵贯线仁义堂的一位大老。”
“可是你们本来是跟着周老大的,后来跳到仁义堂的麾下,难道不会触犯道上的帮规或条例吗?”
“我们并不算跳到仁义堂的麾下,仁义堂的大老张光勇只是赏识我,给我一些帮助而已,我和阿诺算是出来自立门户。”
“为什么?周老大不是一直很器重你?”
这回,江金虎没再像之前一样,对她的问题摆摆手,神气兮兮地丢一句“这其中的道理妳们女人家不懂啦”,然后威风八面地说下去。
他只是淡淡的瞟她一眼。“人各有志嘛!”
在极短的一刻,梅玉心从那双眸底窥见了些什么——某些很深沉的,很隐匿的情绪。
她不知道像江金虎这样莽夫型的男人,也有如此复杂的意绪,心,动了一下。
梅玉心随即一凛。这种男人不值得同情的。
“后来你们又是如何与纵贯线的其他大哥搭上线的?”她配合地转开话题,接下来又花更多时间,把她丈夫的地盘和势力做了彻底的了解!
这天,几乎是一早踏出自己的房门,梅玉心便感觉家中气氛不太寻常。
以前只有她一个人住时,江金虎虽然派了两个部下来保护,她通常都打发他们去做自己的事,只有小方比较规矩,每天在玄关或院子里守候,尽量让自己不打扰她的正常生活。
江金虎来的这三个星期,一下子虎背熊腰的大汉多了起来,在家里走两步略就要碰上一个。
可今天,室内突然又安静起来。
所有黑衫黑裤的小弟都不知去向,唯有小方继续守在门口,一副提心吊胆的神情不时往门里探看。
“今天弟兄们都休假?”她款款走向玄关拿报纸,不经意的问一句。
“呃……咳!”小方抓耳挠腮,吞吞吐吐地回答,“也不是啦,只是说……那个……唉……所以就……想说不要吵到大哥。”
这种含糊的回答可不像平日的小方。
她微微一笑,也不勉强。“好,那我去做自个儿的事了。”
小方看她的眼光感激得仿佛在看天使。
有这种大嫂真好,又美,又温柔,又识大体,又体恤下属!他以后也要娶一个这种老婆……
下午三点多,梅玉心收好了毛笔与画纸,再度深思起来。
江金虎到目前为止都还没出现!莫非出了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