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眶仿如泛滥的深潭,圆澄满溢,让人喘不过气的悲切着。
他轻叹一声,刚毅冷情的心,完全软化。
以着自己也无从了解的冲动,捧起她的脸容,印了下去。
这个吻交融得不深,只是四片唇触在一起。
濡湿的红瓣,泛着泪串儿的咸,与女性化的甜。
短暂相接,他先退开,她眨了眨晶眸,俏脸盛满了迷惑,甚而不及害羞……
她,被吻了?被他?她的主子?她被切切嘱咐不得痴心妄想的对象?
百般思索不及演绎出解答,他已低沉开口,仿佛方才的浅吻,不曾发生。
“我们的尊严无法建立在别人的认知里,只能先学会爱惜自己。”这个世界并不完美。
她垂下头,默默颔动。
“他们把罗娜带走了,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呢?”
“你想怎么办?”他从来不是一个会直接丢解答给别人的男人。
衣丝碧哀求地望着他。
她和罗娜的力量太微薄渺小了,根本无法与警察、仲介公司,乃至于整个官方体制对抗。然而,他就不一样了。“余氏”是国内举足轻重的政商世家,身为现任掌事者,他的影响力深远。只要他愿意出面帮助她们,向主管当局随口提上一句……
“不,我不帮你。”他无情的回答几乎摧毁她的希望。
“那我们该怎么办?没有人会帮助我们的。”她慌张了。
余克俭微微一笑,清澈见底的眼瞳里,波动着神秘的光彩。
“没有人可以永远当你的英雄,你必须学会,自己帮自己。”
***
两个月后,一场记者会假”中泰宾馆”的会议厅展开。
镑大媒体的记者几乎到齐了。
最前方的墙上悬挂着偌大的布幕——外籍劳工也有人权!向台湾社会请命。
记者会的主角陆续从侧门走了进来,出席者包括罗娜在内的三名外籍女佣、劳工工会理事长、一位当红律师,及一位台湾人权组织的代表。
啪、啪、啪、啪!闪光灯亮个不停。
此次主角们的法律顾问乃是台湾法律圈赫赫有名的李勇男律师。李律师在媒体的曝光率极高,平常往来皆是达官贵人,今儿个居然会担任几名区区菲佣的法律代表,不能不引起侧目。
衣丝碧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她们为何请得动他——因为李勇男,恰巧是余氏财团的法律顾问。对外,这一层关系则被淡化了。
不能把余氏扯进来,不能让余克俭曝光,这是她从头至尾唯一的坚持。
为此,在记者会正式召开的这天,她身为慕后真正的功臣,却并未站到台面上,以免有多事的记者去查探她的雇主是谁。
她只是戴着墨镜,站在众位记者的身后,远远看着这一切。
“我们有验伤单证明,罗娜小姐身上有多处的烟头烫伤。”李律师将验伤单高高的举起。“该雇主的邻居也表示,他们曾数度看见林雇主将罗娜逼至后阳台,强制猥亵。”
记者群里响起一阵议论纷纷。
接着,三名头戴鸭舌帽和大口罩的女佣,一一陈述她们在台湾遭受到何种虐待。
记者会接近尾声时,突然有数名外籍劳工从侧门走进来,人权代表立刻站起来宣怖:“类似的外劳凌虐事件已经不胜枚举!全省外劳决定动员起来,成立属于自己的自力工会,所有干部一律由外劳自行选举出任。”
哗——这项宣布在现场引起一阵低呼声,啪啪啪啪,各家闪光灯又闪个不停……
终于顺利完成了,衣丝碧闪身离开会场,松了—口气。
她从不曾活得如此充满精力,这两个月以来,每天醒来,生命里都有一个“伟大”的目标。
最大的功臣,其实是他。
“我们要如何成立自力会?”每次她遇到不懂的地方,就捧着一堆资料咚咚咚跑上二楼找他。
余克俭从不吝惜于提供自己的意见,指引她应该去找哪些人,做哪些事。
“台湾的工会是采‘登记主义’,你必须向劳委会提出申请,拿到工会证书之后才算合法。你拨通电话给李律师,‘工会法’的细节就去请教他。”
又或者——
“有—个自称是‘台湾合作联盟’的单位打电话来,说是要当我们的发言人,我们应该找他们合作吗?”她又有新问题。
“那种激进团体只是想借着你们的事炒新闻,没安好心眼,你离他们越远越好。”他干干脆脆的说。
再来——
“劳委会的某某官员不肯接见我们的外劳代表,我们该怎么办?”她拉长了脸抱怨。
他会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慢条斯理地替她解答。
“你跟他说,你们已经和‘工商业促进会’的副理事长联络过,双方对于外劳问题非常关切,副理事长考虑在近期发表新闻稿,谴责政府放任台湾的外劳被剥削,看他见不见你们。”
“‘工商业促进会’的副理事长是谁?”她好奇地打听。
“你正在跟他本人说话。”余克俭似笑非笑。
“噢。”她庄重地点头。
有时,她也会故意淘气一下——
“那个某某某官员又不见我们了!”
“上次不是教了你如何应付他?”
“嗳,真烦,你帮我打电话给他啦!你讲话比我够力。”
然后,被他拿文件夹敲一下脑袋,她吐吐舌头跑开。
她知道,他绝对不会主动过问,也绝不插手,一切都要她自己动手去做。
两人之间的淡淡暖昧,暂时被她抛诸脑后。
她的神彩飞扬动人。世界仿佛在她眼前开了一扇窗,原来自己也能拥有影响力,做一些“真正重要”的事。
她找了一个大厅的角落靠站,满足地吁了口气。
“记者会结束了?”冷不防,一声低徐的询问从她身后响起。
“余先生!”她挺直了腰,惊喜地笑出来。“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来出席另一个会场的座谈会。”他的眼底含着笑,脸色比往常苍白一些,大厅正中央有一群幕僚停下来等他。“你们的记者会是今天举行吗?我忘记时间了。”
“差不多快结束了,一切进行得非常顺利,今晚我煮一顿大餐来庆祝。”她甜笑。
想到煮饭,最近两个月她经常出门谈事情,都只能事先煮好隔日的三餐,放在冰箱里,请他用餐时间放进微波炉热一下就好。
女佣这方面的工作,她无疑是失职了,这样的“失职”却是在主子的默许之下,她的罪恶感稍微降低了一点。
“晚上见。”他没有多说什么,举手触了她下颚一下,举步走回幕僚群里。
衣丝碧呆呆目送他离去。
即使杵在人群里,他的背影,依然显得如此孤独难近
砰,会议厅的门倏地弹开,一群记者突然涌了出来,把几位主角团团包围在中央。
“罗娜是不是已经正式向雇主提出告诉?”
“可不可以给我们一份验伤单的影本发稿?”
衣丝碧的注意力立刻被拉走。
几位外劳自力会的成员偷了个空档,悄悄向她使个眼色,他们还有一些细节要开会研讨。
衣丝碧正要偷溜回旁边的休息室,不期然间——
“余先生!余先生,你怎么了?”
一声惊唤切入她的听觉里,她的心猛地漏了一拍。
回过头,事情的发生犹如慢动作。
被幕僚包围的余克俭,突然停下脚步。
他的身体晃了一晃。
他的脚步颠踬。
他举手按住胸口。
他的背突然颤动。
他的膝盖弯曲。
他攫住身旁人的臂膀。
他没撑住自己。
他,颓然晕厥!
***
头等病房旁的家属休息室,几个月前的情景再度重演。
“以前的惠美再怎么不像话,好歹没让克俭的身体出过问题!你呢?”余老夫人一脸铁青,近乎咬牙切齿地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