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他跌下断崖、被乱棒击打、被车子拖撞,魄皆及时逃离体外,虽然受了创,主魂却安然无恙,因此可以回奔到真身里,在静灭中恢复真元。
她的水眸瞪得晶汪水灿,拚命瞠著他的手心与空无一物的石台。
他……他把他的真身收起来了!这……这可是道行极度精深才做得到的高难度动作。她活了几百年以来,别说没见过,连听都很少听人讲过!
偶像!而且是超级偶像!
没想到今天以前,他还是个普通、无趣、古板的会计师,转眼之间竟然就变成偶像级人物,想想真不是滋味!
夏攻城舒了口气,往石台上一坐,似笑非笑地望著她。
眼下的情景有些古怪。他,西装笔挺,衣履整洁,脚上踩著Bally皮鞋,腕上挂著Mefrag机械表,高坐在台上看起来英挺帅气。
而她,衣著虽然不如他正式,却也是一条合身的黑色丝质长裤,搭配同样贴身的米白翻领衬衫,裹得一身曲线更婷娜动人。
这样的一对璧人,若出现在台北的东区街头,不会有任何突兀感,只会引来欣羡的目光。问题是,这里是某座不知名的深山,不是街头的时装表演秀,更别提他们俩的年纪都可以称得上“古人”了。
起码她是古人啦!他应该叫“古董”才对。
“过来。”他勾勾手指,像在叫小狈一样。
“我也要!教我如何把真身收起来。”她指著脚旁的盆栽,一脸渴望。
他好笑地弯起嘴角。“再过几年吧!”
意思就是她道行还不够。
“还要过几年?”她满怀期待。
他从西装口袋里模出一个计算机,东敲敲、西按按,滴滴答答算了一阵。
“两百二十七年六个月又四天。”很精确的数字,非常夏攻城本色。
“为什么?”她垮下脸。
“问我?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他挑高一边眉毛,帅帅的模样让人越看越生气。“活了七百多年,你学会了些什么?”
“七百多年?原来我已经这么老了!”玉京子惨叫。她一直以为自己还是五百多岁的青春小泵娘呢!
夏攻城叹了口气。她嫌七百岁小?
“我们这一种『人』,满了千岁之后才算进入中级班。”
他知道她的道行尚浅,不若他三千五百年的修持,魂魄归一之后,已经能通晓全程。看她的程度,顶多追溯到害他被乱棒击身的那一段时间,便算呱呱叫了。
看来要向她声讨“偷去金丹”的罪名,也事发无由了,人家连想都想不起来。
“喂,你的口气很瞧不起人哦。”
“不然你说说,你会什么?”他好整以暇靠在石壁上,两只手臂枕在脑袋底下,轻松得不得了。
“我……我会变成人。”
“嗯,还有呢?”他懒懒道。
“还会变成蛇。”
那不算。她能成功的幻身为蛇,大多数还要仰赖他那颗金丹的助益。
玉京子口中的“长发姊姊给了她一颗白色的蛋”,八成就是他当年被骗去的那颗金丹,她再把自己的魄灌注其中,成就了小白蛇的形体。那颗金丹是由他的精气所聚合,多少蕴纳了当年优游山林的灵气,再加上她自身的经历,两相融合之下,才会形成混淆的记忆,让她误以为自己“前世也是一只蛇”。
换句话说,没有他那颗金丹,她连一颗蛋都孵不出来。
但是夏攻城不急著挑她毛病。
“还有呢?”
“还有……我会从小蛇变成大蛇。”
“嗯,还有呢?”他怡然问道。
“还有,唔,也会从小人变成大人。”
反正翻来覆去不外乎变成人与变成蛇就对了。他都懒得接话了,留给她自己去觉得惭愧。
“唔,我……”玉京子实在是很想替自己多辩驳几句,偏偏艺不如人是铁铮铮的事实,容不得她狡赖。
她越想越委屈,忍不住蹲下来抱著真身,呜呜咽咽地哭了。
“奇怪,你哭什么?我又没欺负你。”夏攻城立刻坐直身。
她并没有蓄意哭得很大声来博取同情,只是缩手缩脚的抱著自己,嘤嘤掉眼泪。
“唉!你每次都用这一招。”他无奈地来到她身前,将她抱回石台上,稳稳地护在怀里。
“你……你神气什么?法力太低也不是我自个儿愿意的……”她把整个身子缩成一团小球,抽抽噎噎地哭诉著。
“好吧好吧!”借人家笑话一下也不成?
“又没有人跑来跟我说:『你现在已经几百多岁了,我数一二三,你就会变得很厉害。一二三,变!』”
“我知道。”他也不是有人跑来跟他“一二三,变”呀!
“我只是很单纯地生活著,太阳下山就开花,太阳升起就落花,哪像你?都老成了精,一颗心长了十七、八个窍!”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心里泛嘀咕。
人家仙灵精怪随著时日增长,渐渐与风云水土等自然界的频率相融和。等到灵窍一开,自然就懂得如何以意念来呼风唤雨,幻物成形;更有心的人就去拜师学艺,努力修道来提升自己,这和“心眼长不长窍”好像没什么关系。明明是她灵窍开得晚,却要来怪别人。
“好了,你哭也哭够了吧?”心里嘀咕归嘀咕,一记温存的吻仍旧映上她的头顶心。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扑簌簌的泪水更汹涌地往外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以前她不是没有用过“哭功”,却多少看得出来是耍赖的成分居多。可是她现在的哭法,却是真真切切、如假包换的悲泣——不刻意地大声号哭,不四处乱抹泪,只是双手紧紧捂著脸,指缝间沁出盛不住的晶莹。
夏攻城被她哭得手足无措,兼莫名其妙。
“你究竟是在哭什么,好歹说句话!这样闷著头猛掉泪,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他焦躁起来。
玉京子胡乱抹去满颊的泪水,从他怀里爬到旁边的空位去,背过去不理他。
“你别太得意,我也不见得有多喜欢你。”话中有很明显的赌气成分。
“噢。”他选择最保守的回应。
他没有反应的反应又伤了她的心。
“别以为我的能力比较低,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就不知道。”她恨恨地扯著衣角泄愤。“什么『不再寻我了』、『离我越远你越安全』,你也不搞清楚,我有没有主动叫你来找过我?明明每次都是你自己莫名其妙地模上门,我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你了。”
“嗯。”他还是那副深思的调调,动作和语气都慢吞吞的。
“我设陷阱抓过你吗?教唆别人来害过你吗?你自己运气不好,怪得了谁?居然赖到我头上!你想赖住我,还得看我愿不愿意呢!少臭美了!”
“那你愿不愿意?”
“呃?”
“你愿不愿意?”夏攻城很认真地看著她。
“我……我……”
“快,我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他淡淡说。
“一个”选择的机会?意思是,如果她摇蚌头,他就从此天涯山水相别离,两人再不相逢?如果她点个头……天啊!还要她自已先点头吗?难道他连女孩子家的矜持也不能替她保留一点?
她真不是普通倒楣!本来以为一板一眼只是他化成人形之后的性格,没想到他真性情就是如此;不像电视上的男主角那样罗曼蒂克不打紧,还强迫她主动表白。
这算什么?他们连个烛光都没有,更别说晚餐了。说到晚餐,她肚子真的好饿……
呜……越想越委屈……
“哇!不……不公平!呜……腊烛,花,生菜沙拉,音乐……肚子饿……”
“好好好。”他懂了、他懂了。夏攻城头痛地按住额角。“下次再补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