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东西,都是后来才添置,即使有著一模一样的外表,却不是当年的主角了。
和“她”一样……沙如雪。原来这就是他心中一直讲不出来的感觉——不真实感。
一切都显得如此不真实。
柯纳坐进床沿,深思地望著脚下的地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动也不动,宛如一座雕像。
饼去几年从他脑中一一流过,相遇,相恋,分离,与沙如雪的偶逢,来台湾,访墓园,还有墓园里的那阵怪风……
突然间,他笑了,笑容充满了神秘感。
他愉快地挺起长躯,伸伸懒腰踢踢脚,就著对面墙上的镜子看看自己。嗯,不错!很帅!他满意地揉揉下巴,离开了雪的房间。
叩叩!敲敲隔壁房间,不一会儿房内的人便应了门。
她已经换过一身轻便的家居服,素衣素裙,更显得清丽。
“我改变主意了。”
“你是指……”
“我不急著回美国了。”他一脸笑吟吟的。
这男人的情绪落差还真大!沙如雪在心里暗自嘀咕。“也好,难得来台湾一趟,当然要四处去玩一玩、看一看,明儿个我带你去姊姊生前经常拜访的几处景点,凭吊一番。”
“谢谢。”他点了点头为礼。“既然你如此好客,我就再厚颜一点,提出一个不情之请了。”
“请说。”
“逗留在台湾的期间,希望你能收容我。”
“什么?”沙如雪吃了一惊。
“我就睡雪生前住的房间吧!”他很大方地替自己决定了。
“可是……”
“我只是感受一下她的存在,不会弄乱房里的任何布置。”
“葛瑞先生,我愿意全权招待你,替你订最好的饭店房间。”
“雪的房间,对我而言就是最好的饭店房间。”
“不行的!”
“为什么?”
“我……我还住在这里呢!”她羞得面红耳赤。“这间小筑距离主院落有一小段距离,我们孤男寡女同居一室,不妥当啦!”
“我想,安先生应该不是一个食古不化的男人吧?”他挑起眉。“而且,他既然能与未来的小姨子日久生情,可见本人也是个浪漫的奇男子,那一定更能体会我想追忆已逝爱人的心意才是。”
“你不懂,杨家是个历史悠久、规矩很多的古老家族,对男女之防尤其看得严重,如果让杨老先生发现我的住处里收留了男客,他一定会犬发雷霆的。”她有些急了。
“中国人不是有『好客』的名声吗?”
“可是,我终究是个快出嫁的女人了……”
“如果你真的如此担心旁人会误解,不然这样吧!我打个电话亲自向安先生解释。终究你们两人也是准夫妻了,为了避嫌,在我停留台湾的这段期间,你去他的府上借住几宿应该不会落人话柄。”
这下子更离谱!他厚著脸皮硬要留宿也就罢了,居然还想把主人赶出去外头住,自己鸠占雀巢。
“不必了,我相信我的未婚夫是一个明理的男人。既然葛瑞先生对我姊姊这么有心,在你停留台湾的期间,就不必客气,尽量住下来吧!”沙如雪除了苦笑,还能如何?
“谢谢。”他一点也不愧疚。
“请问……你打算停留多久?”
他露齿一笑,亮闪闪的白牙在傍晚的霞照里实在很刺眼。
“都可以,我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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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急?他不急!
天下有这种客人吗?一句“不急”就赖在人家家里不走!
从那天宣布完之后,伟大的柯纳·葛瑞先生已经住在她的屋檐下七天了。每天除了拉著她散步、聊天、东模模西碰碰之外,什么事也不做。
当然,他很大方地说,主人不必特别招呼他,尽可以回复自己日常的生活步调。可是,哪个女人家里多出一个近两公尺的庞然大汉,还能视而不见地继续过生活?
旁的不说,光每天早晨起床,睡眼惺忪,跨出房间第一步就看见一个巨人笑容满面地杵在门口,邀她一起去晨间散步,就足以吓光所有睡意了。
他们两个人,每天一起吃、一起睡——当然是不同的房间,即使和她订了亲的未婚夫安君崇,也没和她如此“亲密”过呢!
幸好小屋本来就地处荒僻,平时她的起居也都是自炊自理,园丁偶尔才来巡一次,刘嫂和司机口风很紧,而君崇最近公司忙,鲜少来找她,每天只通通电话,所以柯纳寄住一事还未真正被外人察觉。
杨宅人多口杂,奇奇怪怪的流言特别多,她又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外姓人,平时日常起居就已经很战战兢兢了。收容他的事,她并没有向大老爷报告,只希望柯纳能在形踪曝光之前,尽快回美国去,再不然也搬到外面饭店,别在她的地盘上制造紧张气氛。
这天晚上,吃完了饭,她想躲回房间里工作,却被“客人”硬是叫住,邀她一起到院子里赏月聊天。
今天是初二!可恶!
屋内温暖的黄光流泄而出,落在门廊前的他们身上。柯纳拉著她坐在台阶上,满天银月与星芒争辉。
“原来你是画插图的。”他拿起一片饼乾,有一搭没一搭地啃著。“我不记得雪会画图,起码我从没见她画过。”
“画图是我的兴趣,不是姊姊的,她自己另外有工作。”她闷闷地说。
“你整天待在家里,会不会很闷?”他不追问雪的事情,倒是对她好奇得不得了。
“我的身体不好,不适合出去上班。”
“是吗?”暗夜里,他雪白的牙齿笑咧得分外明显。“同样是双胞胎,雪的健康状态倒是好得很。”
“所以,从小就有很多人打趣我们,说妹妹的营养全给姊姊吸收去了。”
“是吗?”又是那种古里古怪的腔调。“多告诉我一点你们的事。”
“过去一周你听得还不够吗?”她只能叹气。
“我还想再听。”他微微一笑。“你说,六年前发生火灾之后,你在医院里住饼一段时间。”
“对,我被火灾吓到了。”
“有任何后遗症吗?譬如记忆错实、或短暂丧失……等等的?”
慢著,他该不会在想她以为他在想的那件事吧?
“我的记忆没有任何问题,既没有丧失,也没有错置,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我只是受到惊吓而已!”她说得清清楚楚、斩钉截铁,只差没加一句——我不是你希望的那个人,死心吧!
她也很希望姊姊还活著,但是,宜雪就是死了,人力无可回天!
“了解。”他耸了耸肩,回头赏月去。“继续!”
“继续什么?”
“继续说一些你的事。”他给她一个亲切的微笑。“出院之后你就开始画图为生了?”
“对。”他为何对她如此好奇?
“没考虑过搬出去吗?”
“学生时代我和姊姊都提过,老爷子以我们年纪大小,让人担心为由,否决了,在大学毕业那年,火灾便发生了,我也因为身体健康因素,迟迟没再想过搬出去独居的事。”她低头把玩手指。“留在这里,好歹还有一点同胞手足的回忆。”
“真巧。”
“什么东西很巧?”
“我只靠回忆而活,你也只靠回忆而活,这不是很巧吗?”
柯纳脸上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带给她不祥的预感。
他该不会受刺激过度,想把焦点转移到她身上,找个替身来“睹妹思人”吧?
“柯纳,你听我说……”她打算把一切摊开来谈。
“咦?有流星!”他抓住她的手,兴奋地指著天上。“快!快许愿!”
然后就闭著眼睛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