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伟翔脸色一变,强笑几声,用力想抽回手腕。“我昨天在学校上课时,手背敲到讲桌碰伤了。”
“是吗?”他温和地道,双眼出来的光芒已不像人类,毋宁更像即将出征的野蛮人。
“范!”维箴骤然觉得呼吸发紧,全身的神经绷张成琴弦。
“为什么?”他轻声问着,鹰眼一瞬不瞬。
“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苏伟翔强自镇定。
“为什么要伤害他?”他的声音温柔得令人打从心底发寒。“他是你儿子。”
“放开我!”苏伟翔猛然挣月兑他的箝制,双瞳射出凌厉的冷光。“你们没有权利私自上门,指控我一些莫须有的罪名。请立刻离开我家!”
“我实在太好奇了,麻烦苏老师为我解惑。”他冷冷地撇开笑容。“为什么一位三十多岁、事业有成、人人敬仰的名校高师,会下手痛殴一个五岁小男孩,害他肋骨断两根,手腕月兑臼,皮下严重出血,必须留在加护病房观察七十二小时?”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胡说什么!”苏伟翔退开两大步,愤怒地朝维箴叫嚣。“你们两个立刻滚出去!”
可惜,他的速度无法与范孤鸿比拼。晃眼间,两人之间的距离从两公尺缩短成半公尺。范孤鸿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提起他后领,狠狠拽到跟前。
“告诉我,你用什么东西烫他胸口?热水吗?”他提起瓦斯炉上的不锈钢水壶。“不要!”苏伟翔惶惧地大叫。
“你也怕痛?你也怕烫?那你为什么要伤害强强?”三句问号,三记重拳,一拳捶在胸口,两拳击中胃部。苏伟翔痛得弯下腰来干呕。范孤鸿仍然不放过他,扯直了衣领,继续一问一拳的游戏。“他是你儿子!你听见了吗?他不是你的仇人,不是抢你钱的土匪,不是一天到晚在外飙车闹事的问题少年,他今年才五岁而已!五岁!他??是??你??儿??子!”
“范!”维箴大喊,拼命拉住他的硬拳。“别再打了,你会打死他的!”
“滚开!”他怒发如狂,使劲甩开她,狠狠的又一巴掌打苏伟翔眼冒金星。“你为什么打他?为什么?因为他炒饭没吃完?因为他打破你心爱的盘子?你有良心没有?读了几年圣贤书,居然学到满肚子暴虐!你有什么资格为人师表?”
“范!住手,不要再打了!”维箴扑上来,死命挤进两个男人之间。如果她再不阻止,苏伟翔撑不过关分钟的。
“让开!”他怒吼。
“你想打死他,干脆先打死我!”她喊回去。
范孤鸿顿下动作,胸口剧烈起伏。
“你忘记来时途中是怎么承诺我的?”她哽咽着,抬手抹掉下滑的泪。“你答应过,绝对不冲动行事,而我相信你!我一直都相信你!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救……救命……”昨日威风的施虐者,眼下终于尝到求助无门的滋味。
“范,放了他吧!”她柔声央求。“社工人员应该在赶过来的途中,院方也报警处理了,姓苏的逃不过法律制裁。放了他吧!我们走。”
不要辜负我的信任。这句话犹如青天撼起的响雷,劈开他脑中的怒红色的迷障。
没错,维箴一直信任着他。他怎能摧毁这份珍贵的礼物?!
他的手掌松开,苏伟翔软软的瘫倒在地上,整个人犹如一尊破布女圭女圭,脸庞肿胀得面目全非。
“杀了你,还真玷污我的手。”他不屑地赏烂人最后一脚。
第八章
激亢的情绪过后,免不了必须面对随之而来的现实。
而现实,通常很“现实”。
范孤鸿安静地坐在床畔,独自忍受现实的折磨。想当然耳,这种折磨必定来自他的魔鬼克星——维箴。
“啊……”他可怜兮兮的痛叫。
“呵、呵、呵。”苏格拉底蹲坐在他身边喘气。狗脸上充满讨好的笑容,企图帮助他求助女主人的谅解。自从范孤鸿英勇地救下它的挚友强强之后,它终于认同了死对头的存在。一人一狗算是休兵了。
维箴嗔瞪他一眼,稍微放松包裹住指关节的纱布。“你也怕痛?既然怕痛,刚才揍人的时候拳头为什么不捶轻一些?如此一来,指节也不会受伤。”
“揍人哪有轻手轻脚的道理?”他低声咕哝着。
男子汉大丈夫为了区区皮肉伤而大呼小叫,难免失却英雄气概,然而博取佳人同情、进而换得缓刑的判决乃第一要务,偶尔扮演一次柔弱受害者的角色也没什么关系。
从苏家离开的沿路上,他缓缓从激怒的情绪冷却下来,立刻敏锐地注意到她的改变。
维箴真的动气了。
虽然她不明言,他以前也未曾见过盛怒中的高维箴是什么样子,可她的小动作在传达出明显的讯息——你让我很不爽。譬如,她不肯让他牵碰她的手;譬如,她铁青着脸一笑不笑;譬如,她执意走在正前方,不愿和他并肩而行。
聪明男人熟谙能屈能伸的技巧,方才在苏家,他大大伸张了一番,眼下该练习屈缩的手段了。
于是乎,他一路哼哼唧唧的走回老宅,犹如痛揍苏伟翔时手骨受到重大损伤,还佯诈着一脸不胜痛楚的表情,抱着右手进房。
幸好他没有白演。维箴虽然面容冷涩,隔不了几分钟仍旧提着急救箱,主动进他房里包扎指关节的红肿破皮。
“好了。”她贴完最后一块胶布,用力拍掉他的伤手。
“啊!”这次的叫声就有几分真实性。
“汪。”苏格拉底帮腔。这只狗不错,他卑下的伺候了它两个月,总算没有白费。
“你大半夜没合眼,先回床上补眠吧!”她臭着冷冷的表情,转身欲走。“我也要回房睡觉了。”
“等一下。”他立刻拉住人不放。
她也不回过身,闷闷的任由他拉住。
“你生我的气吗?”他无辜的语调应该被提名坎城影展最佳男主角奖。
真正有本事的女人都知道,要让做错事的蠢男人愧疚的绝佳妙言就是持续忽略他,无论他多么想讨好、认错。她就败在这一点;从小到大,纯女性伎俩学不到两成三。
“你知道就好。”她忿忿地旋身,双手支在腰际睨他。“你自己老实说,临去苏老师家以前,你是怎么承诺我的?‘我答应不会做出‘太冲动’的行为。’言犹在耳,一转头你就抛到九霄云外!半点信用都没有!”
“情况特殊嘛。”他讷讷的。
“废话!情况当然特殊。”维箴鲜少能有这般仗义执言的机会,因此说起话来格外慷慨激昂。“就因为情况特殊,我们才更应该把持住自己。你也不想想看,打扁了苏伟翔,换成你自己锒铛入狱、吃公家饭,那我怎么办?强强怎么办?”
乍听之下,她的申论与结语反询牵扯不上关联性,但范孤鸿听进耳里却受用得不得了。
“好啦!我道歉就是。”他好声好气地哄她坐回自己身侧。“是我不好,没有顾虑到你和强强的终生幸福。一切都是我的错!”
听起来就不像诚心认错的口气。维箴抑郁的斜瞪着他,越想越难过。她是为他好才唠叼这一大串,范的表现却分明不把她的怒气当一回事,只想哄哄她、骗骗她,待她脾气飙完就雨过天晴。八成她以前做人太失败,因此偶发的一场狂风暴雨,充其量只让他当成纸老虎荷荷叫。假若范不能给予她应有的尊重,她……她……她宁可掏心肺给一个不爱她的男人,也不愿耗费青春在一个不尊重她的男人身上。
庄子早已有言,同类相从,同声相应。可能就是因为她自身的品行不端,才会招致他委蛇相待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