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我明天一早就帮他把表格打好……”热切的接词被妹妹冷眼一瞪,重又退化成蚊子鸣。
她偶尔仿效一下继母大人的热心公益,难道也犯法?
范孤鸿实在搞不过她们母女俩,见了那劳啥子“萌萌”比孤魂鬼撞上判官更破胆,也不过就黄毛丫头一个,她们有什么好战战兢兢的?!“干什么啊!畏畏缩缩的。你给我争气点,否则明天早上我在你的炒蛋里头放葱花。”
“嘘——”萌萌还没走上楼梯呢!他不想活了。维箴斜上偷瞄妹妹的举动,幸好,萌萌只是轻不溜丢的哼了一声,懒得再开堂重审。
说时迟、那时快,叶家的勇猛英犬从女主人房里蹁出来吃宵夜,乍然睐见灯火通明的客厅,终于警觉到在它甜憩,不明情况降临它的管辖疆域。
“汪!汪汪!”苏格拉底狂吠着冲下来,一眼瞄见它最崇拜的小主人回营了。“呜——汪,汪汪,汪汪。”转而叫得甜诋谄媚。
后知后觉!范孤鸿忍不住摇头。叶家怎么会收养这种百无一用的宠物,拿来炖汤喝都嫌肉质不鲜美。
“蠢狗!”两名异口同声的谴责打击了苏格拉底的自尊心。
他和大当家的互望一眼。嗯!英雄所见略同。
“薪水再加你五百。”萌萌慷慨也决定。
范孤鸿抑郁的睇着不锈钢锅铲。
瞧瞧他让自己处于什么样的境地。一栋老屋,一间膳房,一件围裙——他正在煮饭,烧菜洗碗,洒扫庭除。
往昔为了职务之故,他曾经置身比此地糟劣一百倍的环境,伪装成更低三下四的身份,但这并不表示他就甘愿担任三个女人的专职男佣,带着可歌可泣的节操,无怨无悔的奉献。
忘了吗?此番他可是有所为而来!为了寻找一幅膺作。孰料与叶家人周旋大半个月下来,他连画轴影子也没见到,反倒是研发出三、五种下洒的开胃点心。
区区十来天家居生活,竟然改变了他散漫浪荡的生活态度。他似乎越来越软弱了。
唉!好忧郁……多削几颗苹果,瞧瞧情绪是否能改善一点。
“因为‘有’而导致钻营求取,因为‘尚贤’而千万世人的倾轧,因此老子的哲学看重‘无为’、‘无有’,其虚无的论点与佛家的‘空’有异曲同工之妙。”嘀嘀咕咕的叼念从走道飘进厨房。“我从老子的论点切入会不会太深奥了?范,你说呢?”
“普通。”反正也没听懂她在说些什么,他随口应了一句,烦郁的继续削苹果。
纤影在餐桌旁坐定,困扰的望向大厨。“对了,范,我待会儿不能陪你去散步买菜了。”
他漫不经心的斜瞥向她。喝!老不啦叽的!她没事扮虎姑婆吓谁呀?倒也不是她这身清妆素裙入不了男性法眼,平日里看惯了她素着一张脸,偶尔薄施脂粉还满赏心悦目的。然而她一身雪白衬衫、及膝长裙的卖相,像极了小学女教师的形象,再等八百年也激不起男人的。
“你——”慢!早说了他来台湾是为了求画,何必插手去管旁人闲事。高维箴与他一点关联也没有,管她的!“知道了。”
烦悒的眼专注回流理台上的苹果堆。他妈的!越来越郁闷,再切几颗芭乐好了。
维箴撑着下巴,等待他进一步询问原因。耐候了半天,他依旧没反应,昨天采买回来的两大袋苹果已经削成一座苹果山。
“今天下午要烤苹果派吗?”他期待他发表更深切一步的询问,即使只是“为什么”三字也好。
“嗯。”范孤鸿当然瞧见了她有所期待的神色,但他提醒自己,他不是来台湾买菜的,更无意介入叶家一族的生活,他只想找画,找着了就走,仅此而已。此刻先在态度上标明界限,省得以后他拍拍走人时,身后拖着一卡车的泪水。
他丝毫不过问,就只应了两句“嗯”和“知道了”,维箴顿时觉得若有所失。或许范正好也情绪不佳吧!“系主任正式聘用我之前,希望先观察我的沟通和授课技巧,所以我今天受邀在‘哲学概论’的课堂上演说,只要今天这一关顺利通过,下学期应该可以收到聘书。”她振作起精神,自动解释今天的行程。
“好。”待会儿买只狗脚回来好了,硬邦邦的腿骨剁起来比较有快感。
“那……”她讷讷的模模鼻头。“我出门罗?”
“再见。”干脆俐落。
“噢。”她只得走人。
奇怪,平时范虽然不算什么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男人,对待她却是向来和缓有耐心,怎么今儿一大早就不对劲。
他做厌了枯燥乏趣的佣人杂务,有意挂冠求去?屈指算算,他前来应徽至今都过关月了,如果以当初三十天的租车期计算,差不多就快是还车的时候了。虽然中意的画作迟迟未觅得,不过,他当初也未承诺非得买幅画带走不可。或许,时候真的到了。
唉……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她愁思顿起,悄凝着黛眉。
也不懂为何会牵动意绪,心头那一抹淡情,总是不舍让懂情的人错失而过。范孤鸿是否是懂情的人,她不知道,然而,他总会纵容她的思绪漫游,怀想到天与地一般的辽阔,而不若其他人一般,突兀的为它画下休止符。
叭叭!她恍惚回眸,亮蓝的可乐娜追逐着阳光的影子,停泊在她身畔。
“上车。我送你去学校。”他垂视着方向盘,脸上带着一份懊恼的屈服。
那丝看似不情愿的阻止了维箴开门上车。
“不用了。”她勉强挤出忧抑的微笑。“前头几十公尺就有公车站牌,搭乘大众运输系统比较符合经济效益。”
“你何时在乎起经济效益了?”他啼笑皆非的斜睨她一眼。
她撇开脸,保持缄黩。
隐约听得他轻喟一声,推开门,下了车。
“你哦!”不敢苟同的食指顶高她下颚。“旁的杂的有的没的念一堆,一旦触及心头的思绪又成了闷嘴葫芦。你的性格说有多别扭便有多别扭,难怪叶夫人和萌萌只能对你摇头叹气。”
“那你也别来理我。”她愠怒顿生,挥开他的手,迳自往前走去。
山风传扬了来自身后的咕哝,依稀聆得一句“……真能别理就好了……”,余下的字眼则让朗朗乾坤给听了去。
“喏。”泌出清甜果香的纸袋举吊在她眼前。
“做什么?”她依然别扭得不愿回头,也无意伸手接过。
“火腿三明治和苹果丁,给你当点心,要不要?”懒洋洋的语音在身后诱拐她。
浅笑逸出唇际,她承接下来。
“上车。”
“嗯。”这一次没有多大反抗,她回身坐上车。
打开薄牛皮纸袋,拿出一片苹果放进嘴里,从舌尖甜入心。
汽车驶过路圈的小鲍园,她眼尖,睐见秋千架上的稚弱身影。
“强强。”她摇下窗户,回头向忘年之交挥手道别。
小男孩诧异的扬头,恰好来得及捕捉到车行远去的尘埃。
“强强好像很寂寞,常常看他独自在公园里溜达,没有其他同龄的玩伴。”她瞧着后照镜里反映的男孩影像,困惑的喃语着:“他爸爸身为老师,应该很注重小孩的教育问题,竟然没让他上幼稚园。”
“嗯。”他对小男生的话题不感兴趣。
“你对邻居、小孩、小狈都很冷漠。”她端起眉心抱怨。
“别人的小孩上不上幼稚园跟我有什么关系?”台湾之行只是他众多路程中的驿站,他不欲和闲杂人等牵扯太深。
维箴横瞟他无动于衷的神态,心头又蓦地沉甸甸的。余下来的路途,两人不再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