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闭嘴!”萌萌的食指宛如一把利刃,直直刺向姊姊的鼻尖。“高维箴,省省你那套‘形而上’和‘存在主义’,现在你这个非常‘形而下’兼‘现实主义’的肚皮就要面临紧缩政策了。”
“啊……”她老姊张着嘴,小猫音量顺着原来的轨道吓回肚子里。
老律师很勉强才将笑气憋在肚子里。
即使叶先生在世的时候,叶家最有威严的人物就已经由最年少的女儿萌萌荣任,叶家上上下下,打从男主人、当时还未成婚的现任女主人,以及前一任妻子带过来的继女高维箴,无人敢对叶萌萌失了敬畏的礼数。
叶萌萌是整个家族史上唯一的怪胎,不爱诗词书画、风花雪月、玄学思想,反而把全家人视为毒蛇猛兽的理性和逻辑感发挥得淋漓尽致。目前叶家上下,恐怕就剩这个小女儿有出息了。当然,外人眼中的“有出息”若换成叶家的标准,可能成了“庸俗不堪”。
“啊什么啊,你继续‘啊’下去,慈济功德会就会转头接济我们吗?”萌萌失声锐气地抨击。
“继母大人,她……她凶我。”铩羽而归的长姊忍不住含着两汪水潭诉苦。“萌萌她……她居然凶我……这个小表根本没有敬老之心……三十年之后我们怎么敢仰赖她奉养我们……天哪!届时我们会沦落街头,变成无家可归的游民,每天睡在菜市场……”
“高维箴,先把你不切实际的悲观性格给我收回去!”萌萌挫败地支着额头,她才想喊“天哪”!“你这个蛀书虫除了啃书皮,啥也不通,研究所的学费谁帮你张罗?还有,我下个学期升大二,学费从哪里变出来?至于你,伟大的继母大人,你的第二十三个老板又被你辞掉了,家里犹有两位女儿濒临饿死的危机,你竟然还有多余的现大洋捐献给慈济功德会!麻烦两位教教我,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过下去?”
“这个……”两位年纪较长的女性面面相觑。
“对了。”天性乐观的陆双丝突发奇想,“我们可以经营小生意。”
“资金呢?”她毫不容情地放出一记冷枪。
“呃……”两双犹豫的水眸瞥向老律师,发出SOS讯息。她们只负责筹想点子,又不负责实行。
老律师叹息。“我可以贷给你们一笔小款。”
笔人的遗孀,不能不救。
“好,钱的问题解决了。”萌萌讥诮的嘴角暗示,接下来的问题可多着呢。“请问,在场的三位女性哪一位具有经营小生意的长才?”
“我。”陆双丝的美眸蕴发少女般的清亮澄光。
“抱歉,阁下生意头脑和蚂蚁一样大。”萌萌一棒将她打回原形。“即使你辛辛苦苦赚到钱,转眼间也会送到什么流浪动物基金会捐掉了。”
“呃……嘿嘿。”陆双丝只好咧出腼腆的傻笑。
“萌萌说得对。”为了防止资金外借最后变成血本无归,老律师不得不赞同叶家么女的论点。“与其自己拿着资金瞎碰运气,你们倒不如接受一点专业协助。”
“谢啦!”萌萌遗憾地对他摇摇头。“这两位女士虽然性格有缺憾,但还没达到必须寻求专业治疗的程度。”
“我是指在经商方面的专业协助。”老律师必须努力咳嗽好几下,才能勉强把笑声酿成的气泡按捺回去。“我的朋友拥有一间商业顾问管理公司,专门提供公司行号服务,为他们研发精确的投资理财和管理模式,在国内商圈还算颇有一点名气,你们不妨和他的秘书约个时间,请他给与一些创业方面的建议。”
他从皮夹内抽出一张精雅的小卡。
“没必要这么大张旗鼓吧!”萌萌狐疑地接过名片。“招牌这般响亮的人士收费一定很贵。”
斌!当然贵,天价的贵!
“呃……还好。”老律师提醒自己,待会儿务必拨个电话到好友公司,提醒那家伙偿还前阵子欠他的一笔人情债。“我可以要求他八折优待。”
“喔!那就多蒙您费心了。”她随手将名片放进抽屉,瞄也不瞄一眼。嘴上的回应只是礼貌地说说而已。
近一年来她们叶家已经欠杨律师太多恩惠了,不能再承人家的情。他宣称对方收费不贵只是客套话,任何人都听得出来,既然对方专门提供公司行号服务,而她们三人顶多弄个小面摊来卖,还构不上“公司行号”的谱,用不着太劳师动众。
“太好了,一切都没问题了。”陆双丝转眼又乐观起来。“萌萌,你不要太担心,我是妈咪,我一定肩负起照顾你们的重责大任。”
“是喔!”当年在父亲的丧礼上,她就是被陆双丝这种“万事有我来挡”的口气给唬过去了。
不过,咕哝归咕哝,她心里总觉得蒙上一层温温润润的暖意。
这就是一家人唇齿相依的感觉,虽然她们彼此没有血缘关系。
“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开源节流,能省就省。”陆双丝挽起衣袖,母性光辉全面散发出来。
“不能省的呢?”这是高维箴的质疑。
“不能省的也要想办法找到最省的方式!”这是萌萌懊愤的结论。
“你用说的就好了……不要这么凶嘛。”姊姊委屈地咕哝。
“那么,不打扰了,我有事先离开一步。”老律师收拾好文件,欠了欠身提起公事包。“萌萌,你送杨伯伯到门口。”
“好。”她乖觉得很,听出老世伯有话要说。
一老一小走出主卧房,远离母姊的听力侦测。两个女人原本还露出一副“欲窃听而后快”的好奇相,被萌萌一记回眸刀瞪过来,登时乖乖地效法幼稚园学生端坐回椅子内,两只手摆搁在膝盖上,顺便漾出满脸讨好的甜笑。
有趣!老律师偷笑,停伫在玄关,慈蔼的手抚乱她的发丝,一如过去十多年来的长者关爱情态。
未满双十的花样年华就得承受命运的磨折,看进眼里总是教人心疼。
倘若萌萌外观壮硕一些也就罢了,偏生她只长身高不长肉,纤瘦的骨架抽拔到一六五,依然冰肌包着一层玉骨。年轻女孩难免面临身形未长成的尴尬阶段,只盼过阵子家里的财务状况稳定下来,萌萌的身上得以囤积几磅脂肪,再丰腴一些才像大人,也才令人安心。
萌萌的五官玲珑细致,眉宇间早熟老成的神态却冲淡了可亲可爱的气息,冷淡、尖刻成了她贯常的表象。除了对家人和亲近的长上,萌萌稍稍会表露喜怒哀乐的情绪之外,其他时候的她总带冷眼旁观的调调看世情。
没法子,在一个不切实际的父亲影响下,家中总得有一位成员懂得看重现实,为生活张罗。
“你姊姊和继母的事,就交给你多费心了。”他带些怜惜的凝视后生小辈。
“我晓得。”瞥向卧室的秋眸虽然透露无奈懊恼的意味,却包含更多的宽纵。
“过一阵子我再来看看你们。”临走前,老律师再度向她谆谆叮嘱。“萌萌,答应我你会去找我朋友。他真的可以提供你们一些具有效益的建议,总好过你们几个门外汉徒自瞎子模象。”
“再看看吧。”她笑了笑,不肯正面回答。
老律师轻轻叹了声,不再多言,又揉了揉她削薄的软滑青丝,才转身离去。
这三名女子,一个超级乐观,一个超级悲观,一个居中采理智思考。三个人,三款性子,却结合成单一的命运共同体。
叶家女人的前途可有得打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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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汉扬坐在办公桌后面,已经九十分钟了,截至目前为止,他却尚未真正模透这两位女性客户的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