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克尔不暇细想,一脚踩住贼子的胸口,脚底板稍稍一施力,劲道贯穿抢贼的周身大穴,立刻制得对方浑身酸软,动弹不得。
“犯到我手上的,还没人逃得过!”他冷冷地道。
抢贼申吟一声,勉强仰起头打量强中手。
“你--”润玉看清对方的容貌,一颗心仿佛从胸口迸出来,登时惊呆了。
抢贼捕捉到她微弱的呼声,挂彩的脸孔转向她的方位,眼眸乍然迸出闪光。
“小……小玉……妹子!”他破裂的唇瓣努力挤出叫唤。
撒克尔的鹰眼来回搜寻着两人惊异的表情,不悦与不安的情绪越来越浓重。
“笃行哥哥……”
她脚一软,跌靠回宫泓胸前。
※※※
月娘画成完整的圆脸,悄悄攀上中天。
青秣镇的黑夜向来宁静沉肃,尤其人烟的稀少,更为小镇添上冷清的气息。
今夜,一股萃集的肃杀之气集中在主营和议事屋,从午后盘桓到入夜,压得人大气不敢喘一声,人人走在营区内、镇道上,莫不蹑着脚跟步步为营。
撒克尔的主帐,更是森冷氛围的中心点。偌大的营帐惟剩他独自踱步,试图厘清目前的乱絮。
爆家人与匪贼是熟识,这个情况让他万万意料不到。尽避宫泓一群人言辞闪烁,那个叫陈笃行的抢匪头子与润玉之间的不明情分,他当然一眼便瞧出来。
以往,像陈笃行这种坏胚子一抓回营地便处死了,而今却受到宫家人的拦阻。
为了某种原因,宫泓并不赞同--事实上,还相当厌恶--陈笃行沦为贼首的动机,可是他却极力想保住陈笃行的小命。
“宫、陈两家亲长具有八拜之交,即使我们的立场无力为陈笃行求情,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惨死在眼前。”宫泓强调。
至于润玉,她自从发现陈笃行的身分,以及他沦落的命运后,一直魂不守舍,时而暗自落泪,时而握拳激怒,撒克尔试过问她话,她也怔怔忡忡地,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
下行!留着那姓陈的小子活命,将来终归是祸胎,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他蓦然作出决断。
抬手拿起挂在营柱上的配刀,他举步正要回返议事屋,猛不期然被地上的一抹闪光抓住注意力。
营帐的支撑柱子深深插入沙地里,底座堆满杂物,这项异物半落在皮革袋子里,因此他一直没发现。
撒克尔探手,突地感觉满手温润,心里打了个突。
柔细的质感,约莫似块上好玉石。
一块温玉。怎会出现在他的帐内?
他仔仔细细打量一回,心头更是惊讶。
这块玉石……这块玉石分明属于他的,可是,他在一年多前的夜里,转赠给一位中原的救命恩人。而今,温玉非但重回故主手中,甚至远游了这数千里之遥。
“这是怎么回事?”他完全无法理解。
玉。失物。润玉黑夜来访……
他陡然联想到,莫非--她便是前来寻找这块温玉,才误打误撞,被他识破了女儿身?
这么说来……
“润玉便是那夜的白衣姑娘!”他霍然直起身子。
没错!必定是如此。他好胡涂,居然没有认出来!
这下可好,情势更加复杂,他反倒回欠她一次人情。白日时,她总算允诺留下来,那是因为她以为自己别无选择,如今有了这块温玉,一切大大不同了。
如果,润玉以此温玉为信物,提出放陈笃行一马、甚或放他们离去的交换条件,他听是不听?
撒克尔脑中的迷雾只盘桓了一瞬间,随即决定--在情势未明朗之前,不能让润玉知道这块温玉的下落。
此举或许不够光明磊落,但紧要关头,他也顾不得这许多。
总之,绝不能轻易放她走!
他深吸一口气,稳定地走向帐外,前往议事屋的方向。
以往,他和弟兄们向来选在深夜进行对盗贼的审讯,以免惊扰到青秣镇的镇民,经过烽火洗礼,小镇居民已经够人心惶惶了,不必再添加处决抢犯的场面作调味料。
议事屋里灯火掩映,噶利罕等人和宫家,皆已汇集在屋内,六名匪帮押跪在地上,头子陈笃行却还未押解进屋。
撒克尔一进屋,魁梧的身形霎时让气氛僵凝千百倍。
“陈笃行呢?”他坐上主事的位置,冷冷寒寒地询问手下。
傲利罕向门口的士兵挥手示意,过不多时,陈笃行被两个高头大马的守卫押进来,脸上、身上的外伤明显被人照护过。
撒克尔横睨向润玉的方向,她立刻垂下首,躲到哥哥身后。
两人的疆界,彷佛就此划开来。
“过来。”他的语气虽然森冷,火爆意味却相当明显。
润玉的俏脸从里到外红透了,掷蹰了一会儿,终于头低低、含着姑娘家的怯涩走向他身边。
撒克尔哪里理会他们汉人那一套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法,顺手就捞进怀里,也不和她客气。
“别……”她别扭地挣了一挣,也就随他去了。
“姓陈的,你为害边关这些年,非但欺凌自己同胞,而且杀伤的人命也不计其数,今天丧命在我的手上,谅你也无话可说。”他冷笑。
“宫大哥--”陈笃行根本不回答,直接瞧向宫泓的方向。
爆泓即使不齿他的沦落,多年交情,终究不能闷声不管。
“撒克尔兄,凭陈、宫两家的世交,你硬要在我们面前杀他,岂不是害我们一伙成了不仁不义之人?”
“不仁不义?杀这种祸胎有什么不仁不义的地方,我倒看不出来,就你们中原人的古怪把戏特别多。如果你怕日后难向亲族交代,顶多转身别看就是。”他闷吼。“克多,送他们回营帐!”
“是。”来人应命。
陈笃行发现救命的扶柱即将被人带走,眼光一抬,直接瞄中的便是他臂弯内的娇弱女子。
“润玉妹子,妳……妳难道眼睁睁望着妳笃行哥哥被旁人杀害吗?”他扬声大叫。
笨蛋!爆泓在心头叹气。向润玉攀交情只会让他死得更快,这小子脑筋到底清不清醒?
润玉身子微微一颤。
她该如何是好?当初硬跟着哥哥潜向关外,主因便是为了找寻失踪多时的未婚夫,然而人心多变,昔年的郎心非但成了狼心,手下也犯出无数杀业,可是……
幼年的情景一幕幕涌上心头。陈笃行温柔风趣、身著书生长衣的儒雅、以及当初冒险远涉边关的决心,在在扯动她的心弦。
遍根究柢,昔年的情分终究未断,哥哥说的没错,教他横死在自己眼前的惨景,如何能看着它发生?
“既然你无话可说……”撒克尔的鹰眼毫不容情。“噶利罕,押他到河边!”
润玉听见他的指令,心中一寒。押到河边便代表着杀头之祸。
“慢着!”她挣月兑他的掌握,高声阻止噶利罕。
议事屋内,人人愣住了。
撒克尔的权威是不容人侵犯的,她应该了解!
“妳想做什么?”他的脸色很难看。
“哥哥说的对,陈笃行对大宋边民不仁,宫家却不能对他不义。”她颤声说道,一步一步退向场中心,立在贼首身前。“我……我……我不能让你杀他。”
“退开!”撒克尔铁青着脸。
旁观众人全看呆了。怎么办?以撒克尔的性子,真要惹恼了他,难保不会下令责罚宫润玉的抗命。事后他即使反悔,也挽回不了润玉的皮肉之苦。
“喂……”噶利罕太了解老大了,偷偷喷声警告她。
“你要杀他,就先杀我!”润玉的秀容苍白无血色,坚定的神情却不容动摇。
“妳以为我不敢吗?”撒克尔气怒到了极点,反而狠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