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怀疑邬连环的经纪人究竟买通多少媒体,替他进行虚假的反宣传。
“我……我……”她面无血色,逐渐增压酸热的眼眶成为全身唯一有知觉的器官。
“你怎样?想打架,小哑巴?”邬连环讥诮地攻击着。
句末那蕴满了恶意的三个字尽数瓦解她的铁盔。
红菱似的唇角开始颤抖,震幅越来越剧烈,蓦地,终于化成一声惊人的呜咽。
“太……过分了……”她嘤嘤地抽泣起来。
喝!邬连环赶紧跳开三尺远,还真给她吓了一跳。
“奇了,我又没真的动手打你,你反倒未雨绸缪来着。”他犹如丈二金刚,模不着脑袋。
不说还好,他这么一哈啦,她益发委屈得不能自已,索性挨着墙角蹲下来,埋进双膝里哀切得惊天动地。
“呜……”
看样子,这场睛时偶阵雨还会落上好一段时候。若教他掉头就走不理她嘛,总觉得不妥,而勉强自己杵在原地观风雨之变,他也缺乏耐心。
邬连环盘虑了半晌,当下做出决议。
他突然学她蹲伏的姿势矮子。
“哈哈哈──”哇啦哇啦的畅笑声足以与她媲美。
“呜呜……欺人太甚……呜……”
“哈哈哈──滑稽!被滑稽,笑死人了,嘿嘿呵呵──”
一高一低,一唱一和,两个人各嚷各的调,有模有样地玩起了街头卖艺。
灵均猛然抬起泪涟涟的俏颜。“你、你笑什么?”
他收住笑声,也同样正经八百。“你又哭什么?”
“我哭我的,干卿底事?”她怒瞪着这尾艺术流氓。
“我笑我的,与你也不相干呀!”他嘻皮笑脸的,一改适才凶神恶煞的悍相。
算了,好女不与男斗!灵均掏出面纸,细心揩干黏腻纵横的涕泗。既然姓邬的愿意回复文明人的身段,开始讲道理,也不枉她哀哭一场。
“邬先生……”她重振旗鼓。
“怎么,不哭啦?”邬连环若有憾焉地挺直腰干。“好戏玩完了,罢罢罢!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PLAYBOY』,可惜PLAYBOY看多了,有伤身体,容易造成贫血,咱们还是后会无期吧。”
他大爷一脸没趣的样子,转身就打算走人。
“等、等一下。”灵均直起身,又想追上去。
他的颜表第三度遽变,再度换回她熟悉的恶劣无赖相。
“我等你干嘛?”冷酷而高傲的下颚勾了起来。“阁下要是再跟上来,可别怨我缺少同胞爱。滚!”
好不容易凝聚成堆的气魄,被他突兀的变脸升华成蒸气,轻飘飘地融蚀于夕阳中。灵均抖着下唇,无助地盯着他虎虎生风的背影。
哪有这样子的?前一刻气呼呼地骂人,下一刻又成了嬉笑作怪的小丑,最后却流露着只可远观、不容亵玩的伟岸。与邬连环交手过招,犹如乘坐忽高忽低的云霄飞车!永远料不定下一段路轨将会面临哪种坡段。
变色龙!炽天使书城收集整理
他的情绪,活月兑月兑像幻化万端的变色龙,教人捉模不定。
而且,灵均带着罪恶性的快感暗忖,封他为“变色龙”实在太贴切了,因为变色龙属于低等的爬虫类生物。
※※※
位处于中山北路上的“圆山休闲俱乐部”采会员制,经营者对于入会资格的审查十分刁钻严苛,光是口袋里麦克麦克尚且不够看,必须同时具备一流的身分背景、知名度,以及正当的形象,才能顺利以超高天价购得电镀十八K金的会员卡。
邬连环回国之前特地嘱咐经纪人,帮他弄来一张俱乐部的“出入境许可证”。
本来他今天并未打算光临俱乐部进餐的,直到他发觉那个娇怯怯的小结巴一路盯死他不放,于是中途转个方向,潜进这处雕堡避难。孰料结巴小美人硬是有法子,转眼间也跟在他后头混进来了。
SHIT!
他郁闷着一肚子火山灰,幽暗深遂的瞳孔放出冷箭,直直戳向隔着两张方桌与他互视的小结巴。
“邬先生,今天是俱乐部的『意大利之夜』,由主厨精心推出各式的意大利餐点,您需要我为您推荐吗?”侍者恭敬有礼地询问。
“不用了。”他移回烦躁的眼,整张脸埋进菜单里面。“来一份海鲜通心粉、起士肉丸、女乃油局明虾,一瓶红酒。慢慢来,不急。”
点餐的音量大于正常的频率,用意在于告示旁桌的跟屁虫──你尽避等吧!鲍子我时间多,不怕陪你耗下去。
他的讯息翩然抵达灵均的耳膜。
通心粉,明虾,多幸福呵!
中午时分她为了赶赴“连环艺术殿廊”,来不及用膳就匆匆地搭车前往目的地守株待兔。而折腾了整个午后时分,直到现刻,虚不隆咚的胃依然空荡荡的。
她的荷包仅剩二百元现钞,外加几枚搭公车的硬币,而菜单上最低廉的单价是两百四十元,可以换到伯爵女乃茶一杯。
好饿哦!
好贵哟!
“小姐,您要点餐了吗?”另一名打着酒红色领带的男侍应生漾着耐心的容颜。
“呃,一杯……热女乃茶。”她瞅住手中一模一样的菜单,几乎没有勇气抬头。
“好的。”侍应生尽责地记录她的嘱咐。“请问,还需要什么吗?”
“热、热女乃茶就好。”嗫嚅的口气很心虚。
“您想不想来一份今晚的特餐──意大利肉酱面?”侍应生依然笑容可掬。
“不,只要一杯热女乃茶。”服务生为什么还不走?灵均羞疚地暗忖。
“那么,尝尝主厨特调的起士浓汤好吗?”他犹不放弃。
“我只想喝……热女乃茶。”声调已经降成耳语。
“或者来份什锦海鲜脆饼?”侍应生再接再厉。
“热……女乃茶……”她勉强挤出虚弱的微笑。
“除了热女乃茶,您不需要点用正餐吗?”侍应生已经笑不出来。
这位女客的生意也未免太难做了。
“不……我只需要、一杯、热女乃茶……”灵均惭愧得无地自容,MENU有如呈给皇上的奏折,高高举过头顶心。
她的肢体语言解释了一切。
受挫的侍应生终于确定这位客人确实只想喝“一杯热女乃茶”。
精致的菜单迅速被抽走。
总算。灵均悄悄拭掉秀额沁出来的冷汗,感觉自己刚刚打完一场硬仗。
她千呼万唤的热女乃茶几分钟之内便端上方桌。而邬连环的美食大餐也一样。
遥遥打量那鲁男子大快朵颐,她除了干咽唾沫和女乃茶、垂涎三尺之外,也拿他没法子──虽然她大可效法适才入门的方式,向服务人员谎称:“我和邬先生是一道的。”然后把每项消费记在他的帐上。
但道德良知发育旺盛是她致命的缺点。
空气中洋溢着每一桌饕客进餐的美味香气。隔桌,邬连环叉起一团泛出浓浓起士香的肉丸,一口扔进嘴里。
啊……好羡慕……好想吃。
她浑然没察觉自己正随同他的动作一起张口,合颔,下意识咬出咀嚼的韵律。
嗯,好香哦……
“他女乃女乃个熊!”邬连环蓦地扔下餐具,狠命捶下方格纹桌巾。
本咚重响,震断了餐厅内嗡嗡的交谈声,也敲醒了灵均的黄粱大梦。
怒喷的火龙眼将她钉上十字架。
“你!”他一个箭步冲过来,拽着女敕若凝脂的素腕拖回自己的桌位。“你到底有什么毛病?”
“先生……”侍应生错愕地上前调解。
“没你的事!”任何理智尚存的人类都不会想和目露凶光的爬虫类作对。
侍应生乖乖退回幕后。
“小哑巴,你给我解释清楚,你傻愣愣地呆坐我对面干什么?”苗头杀回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