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罗,我来突袭检查,你在忙吗?”香闺的房门写地被她表姊叶绕珍拉敞。“赶快准备一下,我们去逛士林夜市,袁克殊的车子在巷口等……表妹,你哭了?”
不速之客兴匆匆的大嚷疾转为惊天动地的错愕。
灵均赶紧揉掉眼窝外围的红圈圈。
“没、没有啦!我在看凌某人的艺文小说,正好被感动。”她强笑着解释。
“是吗?就我所知,某人姊姊好象专擅谈谐趣味的笔调,怎么会失败到让读者看完了想哭呢?”绕珍精明的眸光合拢成猜疑的眯眯眼,溜扫到她桌面的档案夹。“你刚才企图联络标的人,却阵亡了,对不对?”
“哪有──”她虽然抗辩得很心虚,却打死也不愿承认。
“表妹,听我的话。”来了、来了!“你呀!就把这种小CASE交给我负责嘛!未来的世界无限宽广,何苦跟自己过不去呢?”
“谁说人家过不去?”她委屈地呢哝。
“反正你没必要平白沾染一身腥……”
“一点都不腥。”她卯起鲜见的拗脾气。“不管,这件委托案我、我要全权负责到底,世纪末的、青年要创、创造时代,拒绝半、途、而、废。”
“好!”绕珍忍不住嚷出赞佩的欢呼。“有其姊必有其妹,你不错,有前途。”
“谢谢。”她谦虚地领首。
帮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
大家一起来拗吧!就不信她拗不赢那位家教欠佳、礼仪要重修、外加雷公嗓失禁的邬连环。
第二章
“连环艺术殿廊”的总店位于台北市敦化南路,一座十二层华厦的基层。
超黄金地段、高品味的雅痞艺展,没错,这就是“连环艺术殿廊”的经营方针。
艺廊内部挑高足足四米,门面以一体成形的玻璃区隔成内外两个世界。门外,车如流水马如龙,喧嚣的引擎怒吼犹如困兽,因陷在周末午间的壅塞瓶颈中,动弹不得!而门内,袅绕优雅的富贵气息充斥着每一个角落。百来坪的空间规画成开放式展览区,分属四项大归类──“树、云、石、尘”,二十一尊黄铜或乌铁质地的雕塑作品,栩栩坐落在各自的展示台上,藉由抽象的形体,迸放着雕塑者一意传达的自然之美。每座雕塑作品的尊前,咸皆聚集了成群的雅好人士,揩指点点地品评着,虽然附庸风雅者多过真正懂门道的,然而那股衣香鬓影的氛围却不容人小觑。
“惊震创世纪──邬连环世界巡回展之终曲”的铜雕字样贴附在玻璃外墙,一眼望去,格外的气势非凡。
灵均已经在门外徘徊了三十分钟,依然鼓不起牺牲奉献的精神踏进去。
“好多人。”她轻咽一口唾液,罔顾门口招待员的狐疑打量,继续踱上她第二十八趟来回步。
昨天报纸艺文版刊载了邬连环举行雕塑展的讯息,并且宣称这场展览是他巡迥七大国家的最后一场,为期十四天。她马上发挥掌握最新时效的牛皮糖精神,一下了课就眼巴巴地模上艺廊门外,孰料观展的人士若非高官达贵,就是艺文界闻人,而她秀雅却轻便的书生样,彻底与满屋子贵气格格不入。
人多的地方向来带给她压力,遑论处身于她全然不熟悉的场合。
“怎么办?好紧张。”她拍抚着胸口,自言自语。
展览头一天,照理说艺术家本人应该现身致意的,然而报导中也讲得清清楚楚,邬连环素来忌讳大众媒体的追逐,而且脾气古怪──这一点她百分之百赞同──会否如众人期待的现身,仍然是未定之数。
“既然如此,回、回家好了。”她打定主意,跨出第一步。
然后,又缩回来。
“太、太坏了,屈灵均,你的毅力到、到哪儿去了?”她替自己感到惭槐。
既来之,则安之!尽人事,听天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用尽镑路成语,从事自我建设。总而言之──进去瞧瞧,反正人都来了。
不过,正门口的招待员那副炯然的目光,恍如打量乱臣贼子似地瞠住她,她可没有胆子直撄其锋。最好找找看有没有后门。
灵均绕径到一片高楼的后巷,再度花了二十分钟觅寻“连环艺术殿廊”的后门。遥遥相准了目的地,她谨慎戒惧地探向未知的道路。
“哎哟!”显然还不够谨慎,灵均距离后门尚有数公尺,却当头撞上同样想钻狗洞的宵小之徒。“痛、痛、痛死了──”
好个捡日不如“撞”日,她括着凹扁的俏鼻尖,很不淑女地痛蹲在地上。
真是要命。人皆有鼻,何故撞她鼻?
“还嚷痛呢!走路不看路。”肇事者居然恶人先告状。
她只觉得右臂运传过来一股强劲的力道,眼睛还来不及分清东南西北,娇躯已然被告状的恶人扯直了。
“你没事吧?没事就好,我走了,不必道谢。”恶人一厢情愿得很,径自嘟哝完毕就准备走人了。
好耳熟的口音!灵均心中一凛,赶紧分出一只捂脸的手,牢牢揪稳人家的臂膀。
“你、你你、是──”
“干嘛?”一股热气挟着滔滔的震喝扑向她的秀容。
是他!就是他!邬连环。
灵均直勾勾地望进那与艺文版照片一式一样的深眸。但直至真正面对面接触,她才晓得,报纸的印刷技术可以失真到何等程度。艺文版上的照片实在太──太轻描淡写了。照片中的邬连环蓄留着落腮胡,修剪得清净儒雅,整张脸容仅暴露出那双深黑色的眼眸,淡淡映出睿智的神采,形容像熬了温文却极富个性的雅痞艺术家。但,现实生活中的邬连环……
天老爷!山洪爆发。
丰密的大胡子已然刮除得鬓根不留,然而,却未达成丝毫柔化的效果,反而显现出他刚硬强悍的下颚,依据面相学,那种方正的脸型属于超级固执的死硬派,顺我者昌,逆我者提头来见。高隆的鼻梁与微陷的眼窝组合成极具民俗特色的面谱,凹凸立体的五官和古铜色的肌肤,几乎接近吉普赛人的固有特征。
他的长相太粗矿、太狂野,实在难安以“俊俏”、“优雅”的词藻。
而且,那双炙猛嚣锐的深咖啡色瞳仁,正在她头顶上方二十公分的距离,源源射放着极高温的氢氧焰。
报上说他二十二岁出道,二十四岁走红纽约艺坛,今年已经三十又一。岁数上与她未来的表姊夫不相上下,她却觉得邬连环感觉起来更少壮飞扬,可能是因为他的生命力比起同辈的人鲜猛。
“邬连环──唔……”她的娇呼被一只手筋突起的巨灵掌拍回喉咙里。
“嘘──”邬连环做贼似地,四处张望一圈,压低了嗓门继续挞伐她。“吵死人了,你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钻狗洞?女人就是女人,成天叽叽喳喳的。”
灵均屈辱不平地横睨着他。
从头到尾,他“叽喳”的台词可多出她三倍不止。
“放、放开──”她拍走黏住大半张俏容的手掌。“邬先生,我、我是青彤……”
“就是你。”邬连环蓦地眯紧了上下眼睑。这清秀佳人断断续续的说话方式,勾动他记忆中躁怒的磁道。“你就是上个星期打电话骚扰我的痴呆儿。”
“骚、骚、骚扰?”灵均又惊又怒,陷入完全不可自拔的口吃。“我、我、我哪有、骚扰……”
“又来了,支支吾吾半天却不把话讲完。”邬连环嗤哼着嫌恶无比的冷气。“没时间理你,Bye─bye。”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宛如驱赶扰人清宁的嗡嗡苍蝇,掏出特大SIZE的太阳眼镜和毛线帽,匆匆易容好掩饰装备,甩也不甩她地进入艺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