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德爱她!
她恍然发觉脸部肌肉正酝酿著蠢兮兮的傻笑,随即收敛住。
做人最忌讳得意忘形。小学老师曾经教诲过。
而且,阳德为何一脸慎重的酷样?他不希望自己爱上她吗?
“晶晶,你一定要记得这句话我永远不会伤害你,无论蓄意或不经心。只要在我能力所及的范围内,一定会将『保护你』、『珍惜你』视为最重要使命,你一定要信赖我。”
连续三个“一定”,有如神圣的誓词,在某种她并不了解的层次上,表明了他的挚诚。
让一只不驯、不属于任何人的大猫对她倾心以待,这是什么样的奇缘巧分呵!
“我相信你。”她的唇勾勒著甜蜜沁心的纹路。
阳德的眼眸深处,隐隐约约松月兑了一个难解的枷锁,随即,被乍然辐现的黠灵所窃据。她来不及研究出那道精芒所代表的意义,眼界突地充塞著他的超大特写──
越来越近,越来越迫人……
“阳……”她轻喘,气息终至被他尽数吞噬。
房内的空气彷佛凝结成温存暖和的胶质,让人置身其中,有若倘佯于热度适中的稠水当中,懒洋洋、无限安全、几乎不愿离开。
直到背心全然契合了床垫,她才晕眩地察觉上方覆压而下的重担。
一种甘美得几乎让人迷离的负荷。
她懂了。
今夜,将是他们俩的第一个临界点。
她应该拒绝的。自小所受的礼范不容她逾越了“清白人家”应有的规矩。
但是,就这一次吧!就这一夜,容许她放纵自己。
她谨守了二十多年的沉锁,小心翼翼地踮著脚尖、围绕于军训教条般的生活原则,她倦了、累了!也不愿再拘泥下去。人的一生,能够经历几段二字头芳华?
她抬起倏忽轻盈的玉臂,环住他的肩,唇角划开的曲弧,艳美得超出他想像。
在缠绵的极致,两人耳鬓厮磨著,聆听阳德如吟如诉的细语──
“晶晶,答应我,如果我不小心惹你生气,你一定要原谅我……”
“嗯……”她沉浮在感性与性感的漩涡中,不可自拔。
“我很爱你,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相信……”
※※※
“你说什么?”晶秋徒然呆楞住。
五月底的台湾,已经跨入灼热的气候。而经济系的专业教室却倏然降温到零下数百度。
上完了本周的最后一堂课,她收拾著讲桌上散乱的教材、投影片,正待绕到海鸟社,会合了阳德一同下班,一名蹑手蹑脚的男同学却悄悄从走廊外捱进教室,虚移的眼光不敢直接与她相对。
这名男同学去年曾经被她当过!接下教职的两年来,比他更混的学生还真找不出几个,因此她仍存著偏向负面的印象。
而他快速地以五分钟吐露完毕的消息,并未扭转师长对他的有法。相反的,晶秋震愕得几乎无法表现出正常的反应。
“阳助教指示,我应该亲口向您道歉。”万兆颐的脸孔低垂得几乎贴上胸口。
“你……你刚才提到……”她的语音颤巍巍的。“海鸟社的委托案?”
“是的。”万兆颐苦著脸递给她一份海鸟社的宣传单。“这个社团专门替校内师生解决大小的疑难杂症,大家都很清楚它的受理原则──若非到了紧要关头,我也不会委托他们帮忙处理您的事。”
晶秋扫视过社团简章,脑中含混成空白的泥浆。
“你要求他们做什么?”她痴呆地重问一次。
“虞老师,我真的是逼不得已。”万兆颐绝望地寻求她的谅解。“因为下个学期,只有您开『总体经济学』的课,可是我没把握第二次就能修过您的剪刀手……呃,反正,我知道逃避是最恶劣的手段,可是,这个,反正,哎呀!我不会说。总之我自己良心发现,昨天前往海鸟社注销这件委托案,请您大人有大量,务必要原谅学生短暂的失足。”
好听话瞎扯一堆,说穿了全是放屁。他撤销委托,还不是因为受到那吃里扒外的鬼助教的胁迫。阳德已经表达得一清二楚,他的委托与海鸟社“不违侠义之道”的宗旨相悖,因此海鸟社评估了大半个学期的结果,决定拒绝受理。
姓阳的甚至警告他,必须亲自向虞老师解释,并且道歉,否则就等于和海鸟社为敌。
开玩笑!海鸟社在青彤的地下势力谁人不知、何人不晓,他还想活著飞出国去泡泡金丝雀呢!
解释就解释吧!他没有第二个选择。
“阳德从一开始,就是为了你的案子,才主动与我接触?”她微微抿动乾涩的唇瓣,忽然觉得眼眸很酸,很酸──
“不不不!阳助教嘱咐我一定要交代清楚。”万兆颐连忙掏出小抄。倘若搞砸这档子事,害处晶秋与恶助教反目成仇,他的小命铁定挂在旗杆上招标。“阳助教召曰:『第一,他的介入绝非出于恶意动机。』没错,这是真的哦!『第二,他无意造成虞老师职业或名誉上的损失。』对对对,这点我也可以为他担保。『第三,接触结果,他发觉虞老师是全世界最善良、最可爱的人类。』呃,我想,大概是吧!对了,这里还有一段附注:『如果你敢讲错一句话,我就把你的小弟弟切下来……』呃,对不起,这句话是写给我看的,和您没关系。”
他挤出一脸陪笑。
妈的!没事还得充当信鸽,简直赔了夫人又折兵。
“原来如此。”晶秋有如吹破了气的皮球。
一切都是他精心设计出来的。
打从开始的相遇、披萨事件、修水管、他安排进基金会打工……一切一切,全在阳德精明筹画的谋略中。
那么,他的吻呢?他的爱呢?他们所分享的亲密,也是他虚设的吗?
──我爱你。
──保护你,珍惜你,
──你一定要相信我
她承诺了,也做到了,而衷心的信赖却换来阳德不堪的阴谋。
今晨两人从轻怜蜜爱中起身,共进早餐,一起离开她的公寓,凡事进行得顺遂自然,她又何尝想像得到,短短几个小时而已,阳大猫居然扔给她一颗“愧疚的炸弹”。
可恶!太可恶了!还特意挑在他们分享过肌肤之亲以后。他从头到尾都策画好了,让她不能恨他、气他,即使胸腔内血海翻腾,他们也即将在十分钟后碰头,他大可噼哩啪啦地扔给她一箩筐的甜言蜜语,哄得她团团转。
哼!大猫兄,这回你失算了。
“阳德为什么不亲口告诉我?”她低吼。
“因为他推断你乍听之下保证会掀翻了天,而苦苦思量的结果,他又觉得自己太帅了,我的长相比他更适合当炮灰。”万兆颐自怜地说。
那只可恶的、聪明过度的、老奸巨猾的、让人又爱又恨的泼猫!
“你!”她的食揩伸张成左轮手枪,狠狠比住可憎的坏学生。“替我转告阳德。”
“您介不介意亲口告诉他?”万兆颐心惊肉跳的。
“我介意。”晶秋的眼缝眯成两道尖刻的细缝。“你很喜欢被我再当一次吗?”
万兆颐暗暗叫苦。如此明显的威胁他未免太欠缺技巧了吧!
“请下旨。”他认命了。
“只要告诉他五个字。”晶秋逐句逐字地、斩钉截铁地射出子弹──
“我、对猫、过敏!”
※※※
儿子自怜自艾的程度超乎马川行的想像。他扭揪著吓死人的严酷浓眉,透过落地玻璃窗,打量庭园里垂头丧气的阳德。
这小子以罗丹知名塑像──“沉思者”的姿态,枯坐于摄氏三十度的高温下,而且居然连滴汗珠也没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