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罗?”他试探性地轻唤。“地球呼叫火星,拿玻里PIZZA店,请问收到了吗?”
“嗄?”晶秋回过裨。“对呀,我也满喜欢的。”
牛头长了一张马嘴。
阳德又好气又好笑。她脑袋瓜子小小的一颗,怎么神游的速度如此之迅捷。
“喜欢什么?”他感觉好像在与梦游中的人类对话。
“披萨呀!”她明明听见他提起这个词儿。“尤其料多又实在的……招牌什锦……披萨!”嗓音越来越小。
他嘴角那道似笑非笑的斜纹,让她当场肯定刚才一定又搭错话了。
没法子,她习惯一脑二用,因此常常会反应慢人家一拍,从小到大不知闹了多少笑话。这是天性!
晶秋竭力将目光投向前方路况。两分钟过去了,耳鬓的毛发依然敏感地竖直,密密侦测著他耐人寻味的打量。
那抹笑勾得她心慌慌。
“怎么样?”嘉年华的掌舵者浑身不自在。
直到现在她才发觉,助教先生的五官异常漂亮。所谓“漂亮”,系指“俊美潇洒”之外,更加了几分极端细致的伟秀。不消说,挺直的鼻梁、俊秀的脸孔,以及塑形优雅的嘴唇,是美男子应有的标准配备,然而他的眸光却不若……不若平凡人。
初春的傍晚已经微暗,车子又恰巧行驶在两盏路灯的交界点,他的详细脸型尽数隐在昏暗之中,惟有那双眼睛,悄悄闪烁著勾人的银芒,更仔细望去,彷佛幻视到两颗椭圆形的星点……一双属于猫科动物的睛瞳。
她惊恍地联想到一个雨日的午后,那名大猫似的男孩……或男人。
没错!就是这种感觉。助教与骑士的感觉几乎十足十的贴合,两人流露著相同的气质,成熟与青春并存,既显得异样年轻,却又超乎正常人的老成。他们的年龄介于十八岁到四十岁之间,任何一个数字都有可能。
她头一遭在明知年纪比自己小的“男孩”面前,感受到全然的荏弱。
“法国菜呢?”
“嗄?”她再度陷入神游状态。
“你为什么只提到披萨?我先前讨论的法国菜,难道你全没听进去?”阳德被她逗得很乐。
这老处女讲师还满有意思的。或许,这单委托会比他顶料中的多彩多姿。
“法国菜!”她恍然大悟。对嘛!她就知道方才铁定漏听了。“我很排斥法国料理,因为法国人吃蜗牛。”
“你不敢吃锅牛?”他提出猜测结论。
“不,因为锅牛是益虫。”
“噢。”有听没有懂。
“如果人类吃光了益虫,世界上就只剩下害虫了。”她严肃的眼光仿如在谴责他。“你应该接触过动物生态方面的议题,也了解食物链被破坏的环保灾难。”
“受教,受教。”这女人当真以为她拒吃法国菜,就能挽救蜗牛的生态?
“你希望在哪里下车?”晶秋终于想到要问。
“噢,天哪!我真不敢相信。”他极端“惊讶”而无辜地瞪大眼,大猫似的椭圆形瞳仁展现无庸置疑的戏谑。“咱们聊过了天南地北、世界各国的佳肴,而我竟然忘记告诉你停靠地点。如果你顺路的话,麻烦转进和平东路。”
她猛点头。“当然顺路,我就住在和平东路上。”
“多么『巧』!”
车灯随著行进方向折射,晕黄地闪照著和平东路的柏油表面。
“麻烦靠边停。”他笑吟吟地示意驾驶人泊近路边。“来,我送你几张折价餐券,就当成搭顺风车的回报吧!”
两张拿玻里PIZZA店的优惠券停落在仪表板上,晶秋来不及客气和道谢,他已飘然移出狭隘的车厢,跨站到人行道上舒展受拘限的筋骨。嘉年华小车对身高腿长的他而言,实在委屈了一点。
“别忘了交回问卷。”最后一句交代溶入夜风里。大猫迈著悠哉徐缓的步伐,踅向人行道内侧的披萨店。
晶秋连一句后会有期、珍重再见也来不及说。
“一趟便车居然也能赚到PIZZA折价券。”她搔搔脑袋,仍然搞不太清楚状况。
而且,她为时已晚地忆起,自己甚至连对方姓啥名何也忘了问,每次都这样。
“唉!这种东缺西漏的个性何时才会有长进?”连她自己也很受不了自己。
不管了,走吧!话说,总体经济初入门的三大原理……
第二章
目前进度:初步和虞晶秋取得联系。
臂察结果:此女假若继续维持神游太虚的习惯,在两年内足以成仙,因为上从
玉皇大帝、下至南天门守将,全被她打通开节了。再则,或有可能在神游时发生意
外,被阎罗王提前召见。
下次接触时间:她肚月复空空又懒得煮食时。
预拟进度:模清虞晶秋下学期开课意愿。
向晚的图书馆内,阳德放下笔杆,完成第一阶段的私人存档纪录,目前只能守待时机来临,进行他们俩的第地二类接触。
已经两天了,不晓得那位小泵婆打算让他等多久?
无论如何,鱼饵已经撒下,他静候著坐收其成就好。
虞晶秋。
他的脑中转换著缤纷鲜活的印象──她的手忙脚乱,她的神游天外天,她的故作庄严貌。
那位八股小修女,其实,有点可爱……
※※※
晶秋暂时搁下“学无涯文教基金会”下半年度的筹募企画案,快睨了书房墙上的挂钟一眼。
矮胖的时针栖在数字十与十一之间。
肚子饿了。
“我怎么会饿得几乎胃痛?”她摘下阅读用眼镜,纳闷地搔弄著下颚。“……噢,想起来了,今晚忘记用餐。”
她倍受折磨的肠胃,上次接受食物的填充已经是正午十二点的历史。
“拨电话叫外卖食物好了。”她馋兮兮地涎笑。
其实,她老早便觊觎大猫助教馈赠她的折价券,可惜这四天来冰箱里存放的食物仍然丰硕,而珍惜物力资源的习惯命令她不可轻易浪费,因此直到今天清晨啃下最后一口面包,弹尽粮绝了,她才找到合理的藉口说服自己奢侈一顿消夜。
“拿玻里披萨店,您好。”男工读生精、气、神旺盛得很。
她斟酌了片刻,把自己的口味嗜好透过电话线传达给对方。
“好,您点购的海鲜PIZZA三十分钟后送到。”工读生快快乐乐地中断通讯。
年轻人,真好!明亮的眼眸,毫无负担的心灵,玫瑰色的世界。晶秋其实不是不感叹的。她二十六岁的芳华严格算来,决计称不上老,然而,可能是自小制式化的家庭教育作梗吧!军人及教官背景出身的老爸奉行著教条与纪律,因此她总是比同侪老成。
若非去年十一月的“小辨模军事叛变”成功,让老父大人相信她的离家出走确实是认真的,因而不得不答应她独自赁屋居住,她可能还局限在那令人窒息的枷笼里。
她离开书房,进入对间的浴室,准备利用偷来的半个小时沐浴一番。身影晃进洗手台上的镜子中,她蓦地止住脚步。
“我真的老了吗?”她自问。老姑婆眼镜幻形成骷髅眼,狺狺嘲讽她。
她忙不迭扯下粗黑镜框。
一双明眸从镜中月兑颖而出,闪烁著秋水灵灵的清澈。
原来她的眼瞳不比其他红粉逊色!晶秋自己颇为惊讶地发现。既然失去了镜架的屏障,她索性将发髻也打散了,披成长度直达腰际的青丝。
碍于六百度大近视,她眯紧了眼缝也只能概括出大略的轮廓,至于回复原本面貌之后的虞晶秋究竟是绝世佳人或者丑八怪,可能成为永远的谜题。
“算、算、算!洗澡去,东施不会因为少戴一副眼镜就被人误认为西施,貂蝉也不会因为多戴一副眼镜就把吕布吓走了三魂七魄。”她认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