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从牛仔裤后口袋掏出瑞士刀,准备动开心手术。“我只要把这两条管线挑开,阻绝它们相濡以沫的机会,或者可以修好引擎。”
“没错,不妨试试看。”她给与骑士无条件的支持。
瑞士刀小心翼翼地区隔开红与绿的疆界。
飒凉刺骨的冷空气对流成风,拂掠过两具抖颤的躯体。她和骑士同时打了一个喷嚏──哈啾!
“啊!”骑士吐出冷静的发语词。
这声“啊”引发晶秋鲜少有机会出头的好奇心。
“啊什么?”她问得很迟疑,深怕自己会触犯到他的天机。
“我想,”骑士的回应益发笃定,“我刚刚割断了油管。”
她热切的心稍微冷却下来,“噢。”
“你不会恰好有一条备用油管吧!”即使隔著一片黑色垂发,骑士满怀深盼的视线依然焕散出来。
她没有。
“我们可以用胶带将破孔暂时封起来,一时三刻之间可以应应急。”晶秋主动提出解决方案。
“好方法。”骑士沉思著同意了。
车内的杂物箱里留著一卷双面胶,她取了出来,再度将救人济世的重任托付给只有半张脸的天使。
“唉,线路湿湿的……好像黏不住……把它从底下缠上来好了……”整顿的过程中,骑士不忘随时转播最新情况。“对了,应该先绕过那一束电线……糟糕,这样会贴住水箱的盖子……乾脆换个方向……不对,不对,应该从左边旋过来……不如换右边试试看……这样应该可以……啊!”
又“啊”?晶秋空自杵在男人与车的战区外,英雄无用武之地。
“啊……什么?”她几乎没有勇气询问。
“啊──”骑士旋过身,唇线抿成正经八百的横划。“我不小心扯断一小截油管。”
黑腻腻的油管捻在他的食指与拇指之间,那曲斜的线段彷佛在嘲笑她轻易让蹩脚天使接近引擎。
这家伙杀死了她的爱车!万般支持相千种冀望随著远去的山风而消逝。
她信错人了!谁教自己平日不烧香,如今上天派降一名盔甲生了锈斑的守护天使,合该算她咎由自取。
“谢谢你的援助,很抱歉把你从温暖乾爽的云絮里拉下来,你可以回天庭销案了。”她心灰意冷地踱回小径畔,照原来的姿态蹲下来,继续自怜自艾。
“别这样。”骑士高贵的自尊心受到创伤。“我可以载你到山下求救。”
晶秋横眼冷觑那部破铁马随时打算寿终正寝的衰样,显然,还是逗留在原地等待雨停天霁比较实际。
“没关系,你已经尽了一己之棉力,我会设法渡过难关的。”口气非常敷衍。
可惜她的守护天使也同样执拗。
“来!”冰凉的指掌使劲撑起她的纤躯。“距离此处两百公尺远,设有一座巡逻岗哨,我们可以过去借个电话。”
“你确定这部脚踏车承受得了我们俩的体重?”晶秋依然抱持狐疑的态度。
“知道吗?你刚刚伤了它的自尊心,以及我的虚荣心。”骑士拍了拍铁马的座垫,闷声抗议。
“对不起。”她致上谦卑的歉意。
“我们原谅你。”他不愧为天使,果然非常宽宏大量。“上马。”
晶秋没有第二个选择,乖乖撩高长及膝下十公分的A字裙,跨座上马,把命运托付给上帝。
骑士按回引擎盖,收起瑞士刀,手势带著自然流泄出来的灵巧韵律。
雨丝仍然绵密地倾在他发上,他不耐烦了,用力甩了甩脑袋,撇开满头满脸的小水珠。之后,乌黑刘海终结了离心力的影响,重新服帖回原位。玄黑的发色流转著动物皮毛般的光泽,彷佛拥有自主意识,可以自行决定它要落足在哪个角度。骑士懊恼地嘟嚷几声。
他摇头、摆发、咕哝的连续动作,细腻而优雅,懒散中蕴含著稚气,却又极度的自制。
晶秋悚然产生幻觉,宛如见到一头大型猫科动物,在她眼前狡黠地耍赖。一时之间,不禁看呆了。
她素来以为猫类仅只适合于形容女人,此刻方知,原来男人也能像猫。
“听,有声音!”骑士尖锐的耳力和视觉穿透了雨的障碍。
“啊?”她挣扎于现实与虚幻之间,好半晌都没能反应过来。
“是车子!”骑士的侦测系统张扬到极限。
晶秋仿如睐见无形的颈毛从他背上竖直。
真的,惟有猫科动物才能在重重的声景障碍中,滤掉一切杂质,直接攫取住标的物的动静。
她几近著迷地观赏他的一举一动。
“你等著,我到大马路上拦截。”骑士无声无息地溶入风雨中。
晶秋不由自主地跟上前。或许情境太过殊异的缘故,抑或她被寒气冻坏了脑子,总之,她今儿个午后所表现出来的脆弱无依和好奇心,在在月兑离“正常虞晶秋”的行为模式。
大猫将如何拦下它的猎物呢?过程包准精采。
她忍不住屏气凝神,乖乖杵在路旁扮演落难美女的角色。
“停、停、停!”骑士攀高双臂,嚣张地挺立在道路正中央。
宾士跑车嘎然煞停,车头稳稳定在他前方十公分处。
“妈的,你不要命啦!”惊魂甫定的车主探出头大吼。
骑士嘴角的笑痕尽皆敛起,弓成粗硬冷厉的法令纹。
“先生,我是阳明山国家公园的便衣巡警,你的车速超过四十公里的速限,麻烦把驾照拿出来。”老实不客气的手心凑到驾驶人鼻端。
“嗄?”宾士车主撞见煞星,口气登时气馁了。“我……我不晓得这条路速限四十公里。”
“驾照。”食指勾了勾。
车主心不甘、情不愿地掏出证件。“下雨天,路上又没有其他车辆……”
“还狡辩?就是下雨天超速才危险哪!”冰凉的字眼切断了一切争论,他仔细扫瞄驾驶人的身分资料。“住在天母?有钱人嘛!缴个一、两千块罚锾绝不成问题,顶多再加一堂交通讲习。你等著,我回警车拿罚单,马上回来。”
“等一下,等一下。”车主充分了解台湾警察躲在小岔巷里抓人的扭曲心态,赶忙挤出一脸陪笑。“警察先生,我保证下回不敢超速了,这次就放我一马吧!反正又没人看见。”
“不行,公事公办。”骑士阐扬警方端正不阿的精神。
“帮帮忙嘛!我真的抽不出时间参加讲习。”宾士车主涎著笑脸求饶。
“是吗?”他的口气松动了。
“好啦,好啦!天下本一家,您就行个方便嘛!”
“也好,天下本一家,咱们互相行个方便。”他大刺刺地指向湿透的落难女子。“这位小姐的车子抛锚了,我有任务在身,不方便离开工作岗位,麻烦你载她到最近的派出所求援。”
“什么?”车主垮著脸,视线徘徊于湿进骨子里的乘客与昂贵的真皮椅垫之间。“可……可是,她湿答答的……”
“也对,皮椅此交通罚款贵重多了。”他颔首。“我看你还是乖乖缴钱上课吧!我去取罚单──”
“好!”车主忙不迭地应允。“人溺己溺,帮助老弱妇孺是我应尽的本分。”
“你自己考虑清楚,我不希望你答应得太勉强。”骑士硬邦邦的脸皮像透了铁板。
“不勉强,一点都不勉强。”车主大气不敢喘一声,扬声招呼:“那位太太,请你上车吧!”
太太?晶秋衡量自己的老牌A字裙、姑婆褐衬衫。算了,咎由自取,无话可说。
骑士向她点头示意。她从那道半弧形的唇线得知,大猫很得意自己的狩猎成功。
“呃……”她总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却又不确定要如何措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