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虚,你看这是什么?”
轰隆!雅室的小木扉分开一条空道,红润如梅子的俏脸蛋闪现在他们眼前,跳动的黑眸烁亮著毋庸置疑的欢悦。“阁下又有什么新发现了?”他强打起精神迎合她的好心情。“你看,蟋蟀耶!”天上的太阳彷佛钻进她的眼睛里。她兴匆匆地递过拳头大小的竹笼到他面前,里头关著一只乌漆抹黑的虫子。“刚才我在客栈门口观赏斗蟋蟀的比赛,每一只都好厉害哟!尤其是这只黑将军,它连续斗倒三只对手,没有其他蟋蟀打得过它,简直就是大内第一高手,所以我立刻掏银子把它买下来。”“你花了多少银子买这只虫子?”他不太确定自己希望获得答案。“就是你一大早固定捐献上来的绑匪零用金呀!三两。”她回答得理所当然。“什么?!你花了三两银子买一只小黑虫?”“黑将军才不是普通的虫子,它是排名天下第一的厉害蟋蟀。”她的欢乐气息登时馁了。难道他不喜欢?她以为男人对这种斗鸡、斗猫、斗蟋蟀的把戏都很感兴趣的。“你到底明不明白何谓民间疾苦?三两银子足以供给黄河水灾的百姓添置两条暖身的棉被,足够让寻常叫化子七、八天不用出门讨饭,足够替你购下一套质料不差的宫装罗裙,足够……总之足够做出一百件更有意义的大事。”而她,南宫守静姑娘,居然一出手就是三两银子──只为了一只用力揉捏就会死翘翘的小虫子。“我觉得它很好玩嘛!白天能打架,晚上又会唱歌,起码比你多了一项功能,你……你干嘛凶巴巴的?”眼里的太阳迅速下山,黑夜的阴霾取代了喜心翻倒的光彩。这样就嘟起嘴巴了?她也未免太敏感了,他也不过才说她几句,大部分指责的话甚至还念在心里咧!懊死!她为何用这种充满了失望、委屈、伤心的眼光瞄他?他又没做错什么,行事不正确的人是她耶,他出言教导她俭朴的必要性是基于善良的心态,她干嘛用这种眼光看他?看得他都……都……都心软了。唉!还是投降吧。“罢了,算我怕了你,讨债鬼。”下回骂人的时候,他得千万记住不能看向她的眼睛。守静不答话,嘴角仍然撇下来,眼睑半合,一副好委屈、好可怜的模样。“你干嘛装出这种脸,我又不是在凶你。”谎言自动冒出他嘴巴,甚至不必劳烦大脑下达命令。她仍然不动声色,显然她也察觉出他的言不由衷。“真的嘛!我不是在凶你,而是……”杀千刀的!她能不能收起那副快哭的表情?“其实我在称赞你干得好,三两银子就买到一只天下无敌的蟋蟀,旁人都做不到呢!”“真的?”旭日再度东升。“对。”
“我不信。”
轮到他无言以对,好想乾脆跳进酒坛里淹死自己。
闻人独傲暗自在肚子里啧啧称奇。致虚居然认输了,而且是输在一个女人手上!这家伙向来秉持“朋友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的原则,教他向姑娘家放软身段温吞吞地哄劝,那简直比阉了他更痛苦。反正女人没了,可以再找嘛!怜香惜玉那一套绝对不符合他的做人原则,偏偏几个死心塌地的红粉佳人就吃他这副调调。而今他居然真的收起自己气焰,任由南宫守静对他“欺压凌虐”?!他自己有没有注意到发生在两人之间的异样情绪?“岂拐楼,我和她吵架,你在旁边坐山观虎斗呀?”封致虚把焦点对回老哥身上。“你何时学会了四川口音?”闻人独傲饶有兴味地问。“嘿嘿,人家比你厉害,一听就知道那是四川话。”守静这下子可乐了。“是他比我厉害,又不是你比我高明,你乐个什么劲?”封致虚口气很冲。闻人独傲从头到尾挂著兴致高昂的笑容。他多久没看见致虚被姑娘家消磨得连说话也不懂得修饰?八成从这家伙弱冠之年,第一次开了“晕腥”之后,便再也不曾有过。瞧瞧目前的战况,小弟弟恼羞成怒了,他最好想法子转移致虚的攻击对象。“这位姑娘想必就是封大侠口中的南宫姑娘。”闻人独傲的视线投向她的脸蛋。这男子是谁?守静满肚子纳闷。适才掌柜转告她,疯子虚在三楼竹厢与朋友晤面,她一时之间忙著盘算如何以蟋蟀向他献宝,没工夫仔细揣想清楚这位朋友的身分,此刻方才真正注意到雅室里还有第三者。不仅如此,这位第三者好像满眼熟的……“啊!你是闻人独傲!”她忽然指著他的鼻子大叫。
哟!难得没见过世面的小蝌蚪居然还叫得出天下第一名捕的名头。封致虚忍不住有些吃味,两相比较之下,自己显然受到差别待遇,连守静找到他的过程都算老天爷好心,让她误打误撞瞎蒙到的。“你见过我?”闻人独傲挑高形如箭矢般的黑眉。何止见过!简直如雷贯耳。有一回她陪著师兄在山林里练拳,正好碰到公差们押解死囚经过附近。当时师兄拉著她躲进树丛里,还悄悄指著骑在骏驹上的英挺身影告诉她:“那个带头大哥叫闻人独傲,帮内有不少兄弟就是被他抓去的。”她偷眼打量他严峻的身影,再瞄瞄那个被折磨得小命去掉十分之九的死囚,鼻端甚至可以隐约闻到从囚车飘散出来的血腥秽气,当场心惊肉跳地向自己发誓,以后如果不幸遇见这号人物,说什么也要跟他保持两座小镇的安全距离。怎么今天她不但面对面和他碰面了,而且还同处在一个小房间里?她下意识地踮起小碎步,躲到封致虚背后,探出半颗脑袋来端详名捕头。她害羞吗?兄弟俩同时感到不解。“失礼!在下委实太不懂礼貌了,居然忘记向姑娘介绍自己。”闻人独傲发觉南宫守静与他想像中的土匪小姐不太一样。“在下闻人独──”“不用不用,你不必介绍自己,我也不想认识你。”她双手乱摇。“以后你就当作不认识我,路上碰见了也没必要打招呼,我不会见怪的,真的!”她转头先溜为妙,俗话说得好:“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古人的名言果然充满了智慧。“慢著!”她衣领被肉票提起来。“你在背上画个大圈圈干什么?”“什么大圈圈?”守静吊在他手上飘来荡去。
她七手八脚地抓过背部的衣料,隐约看见白色的粉痕挥洒在外衣上。真的有圈圈耶!是谁那么大胆,竟然在她的背后乱作记号?“倘若我所料不差,应该是南宫姑娘钱财露了白,引来歹人的觊觎,所以才画上特有的标记,警告其他的同行不要过来和他们抢生意。”名捕闻人独傲对于抢犯的惯用伎俩自然相当有研究。“搞啥鬼?太不给我面子了吧!”好歹她也是堂堂天机帮大小姐,其他宵小竟然将她视为肥羊,可恶!“疯子虚,走!去把那些家伙给我找出来,痛打他们一顿。”又来了!每回都随口撂下一句命令,就指望他把事情处理得完美无缺。她也不多思量一下,光靠嘴巴说说是挺简单的,可是他执行起来的困难度有多高,她知道吗?“人家画完圈圈就跑了,我上哪儿找人去?”他的口气虽然恶劣,也包含几分认命。“那还不简单,我照样在你的背后画上一个圈圈,咱们再一起出去外头四处晃,其他抢钱同伴看见了,自然会挨上来动手动脚,根本不消你四处打探他们的下落。”聪明!可见守静姑娘虽然天真了一点,路痴了两点,霸道了三点,然而她的脑袋比起寻常人仍然灵光多多。“去吧!小老弟。”闻人独傲立刻挂上满意开怀的笑容。“听说洛阳城的扒手帮派挺猖狂的,那些公差们铁定非常乐意看见封大侠亲自出马替他们收拾小贼。”物尽其用嘛!既然三年的合同未满,多差遣小弟跑点腿有什么不好?“走走走!”守静跳下肉票的掌握,再次品味到脚踏实地的感觉。“今天你非替我揍他们一顿不可。”这回变成他的衣襟被她揪住,直直拉出雅室。离开之前,封致虚不忘回头投与哥哥夺命的一瞥──敢利用我利用得如此彻底?没关系!老兄,咱们秋后算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