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玮立时认出这张经常在媒体上曝光的面孔。大女人主义者砚琳最崇拜她──妇女团体联盟的总召集人陈霞。
“陈夫人,”云开点头为礼。“这位是我的未婚妻杜墨玮!玮玮,陈夫人是我大哥的母亲。”
嗄?她原本伸出去正要和对方相握的柔荑登时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对,只好绕回一圈,尴尬地插回口袋里。
如此说来,陈霞是他生父辛堂的原配。辛陈两家的恩怨纠葛剪不断、理还乱,人家乐不乐意见到他们还是一回事呢!包甭提握手。
“谢谢你们专程来看阿况。”陈霞的眼瞳平静得看不出嗔喜,只有一贯的礼貌。
墨玮终于稍稍明白为何温大哥和云开在人前总爱套上温和无波的礼数笑容,敢情这群人早就习惯了生活在包裹着糖衣的恩怨里。
“对不起,我还有事,先走一步。”陈霞拿起皮包,主动伸手向她握别。她受宠若惊,右手连忙从口袋里探出来,猛地不慎一起翻出泛黄的纸片。
那张合照!
她的脸色大变,不敢偷看陈霞的表情,但是可以肯定对方应该也看出了影中人的身份。
“原来你们一直留着这张旧照。”陈霞俯身拾起照片,眼中闪过诸般复杂心情,有遗憾、有怨责、有怀念……深切难言,却一点一滴都是岁月。她展现的情绪却在极短的时间内掩回优雅的面具下。“当年,瑞欣的美丽是众所公认的,辛老先生拍照拿捏的角度一点也不差,完全捉住她的神韵。”
这张照片是辛几龄拍的?怎么可能?
“我不知道爷爷懂摄影。”他仿佛完全不在意,表情上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辛老以前学过一阵子摄影,却不随便替人拍照,连我也没机会……”陈霞倏地打住,尴尬她笑了笑,把相片还给他。“陈年旧事,别提了。道安看过这张照片吗?他一定相当讶异辛家还留着瑞欣的旧照。”
另一颗炸弹投掷下来!温道安和整桩情仇又有什么干系?
云开心中霎时闪过十七、八个揣测。
“或许爷爷留着照片只为了纪念我父亲,道安是个外人,只怕不太好干涉他老人家的举动。”他尽量表现得不痛不痒,然而陈霞啼笑皆非的神色让他明白自己终究露出破绽。
“你在说什么?道安怎么会是外……”陈霞硬生生煞住说出一半的言语。不能再说下去了!呵!这小子不简单,几乎被他套出话来,幸好她及时悬崖勒马。“我一定年纪大了,才会越来越饶舌,真是抱歉!我先走一步。”
墨玮眼睁睁盯着她如皇后般尊贵地退场,胃口被吊得高高的,满心不是滋味。
这两人打哑谜的功力铁定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可见对“孙子兵法”和“三国演义”的战略研究得极为透彻。
“欧阳,到底是怎么回事?”
情况还真不是普通的复杂。原来辛几龄也认识“瑞欣”,而且她和辛家父子的交情都不错,才会让老先生亲自出马替她和儿子合影,反倒曾为辛家媳妇的陈霞无缘得到这项“恩宠”。但,最终又是什么原因促使辛堂情愿抛妻弃子和瑞欣私奔?
最重要的是,“外人”温道安在这场纠葛中又占有何种地位?
“玮玮,咱们想办法把整件历史模个一清二楚,好不好?”他越想越开心,亮闪闪的眼中神采飞扬。
耙情这家伙将攸关他身世秘密的大事拿来当游戏玩了,亏她还替他操心了半天,他却像个刚刚找到玩具的大孩子,快乐得不得了。
“顽石!”重重敲他一记五斤锤,径自离开病房,不理身后按着脑袋瓜子叫痛的正牌瘟生。
他又做错了什么?云开嘀嘀咕咕地追上去。
讨厌!每次都莫名其妙打他!
★★★
她爹娘要来?
“啊──”姊妹俩同时惨叫,开始满屋子乱转。
“快把那卷‘烈火情挑’藏起来,被老爸发现就惨了!”“窗台擦干净了吗?别落老妈口实,又要唠叨半天。”“你的睡衣扔在客厅里,还不赶快拿进来!”“我的存款簿藏在哪里才不会被他们找到?”
“原来砚琳用单脚也可以移动得这么快!”云开喃喃自语,第一次对未来的小姨子心服口服。
“她们的父母有三头六臂?”温道安大惑不解,以往从未见过小琳神经紧张成这副模样。
两人在旁边闲话家常,立刻引起墨玮的注意。
“来,这个给你。”她拎着小皮箱摊在云开面前,一一把他留下来的衣物、杂物、盥洗用具收拾好,啪一声合上皮箱,推进他怀里,半拖半拉地请他出门。
“这是干啥?”他的嘴巴张得大大的,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你也一样,快走快走!”砚琳单脚蹬过来,赶牛似的赶着温道安出去。
“喂,我……”又干他什么事了?池鱼之殃嘛!
“我爹娘没回台南之前,不许你们上门!”姊妹俩齐声宣布。
“可是──”两个男人还想抗议。
砰通!铁门当着他们的面甩上。
抗议驳回!
“有没有漏掉哪里没清干净!”墨玮最后一次环视窗明几净的居处。
“没有,我们还可以呼吸八个小时的自由空气。”砚琳颓丧得没心情把握最后的好时光。
不是她们爱说,离家二百里之后才领略到“无父无母”的好处。
八个月前父母来台北探视她们的梦魇仍然历历如昨。当时她们的生活被搞得乌烟瘴气的。杜母小至手帕卫生纸、大至拖地扫地全部纳入管辖范围,那阵子她们身上完全无菌,走在街上连灰尘都不敢主动黏上来。
杜父则一手揽下婚姻大事,从七叔公的表叔的同学的孙子到拜把兄弟的儿子的同事,全成为墨玮“年轻人应该多交交朋友”的对象,而砚琳也躲不了多远,因为“你也顺便陪陪姊姊和朋友吃饭,说不定吃到最后也吃出个男朋友来”。
男朋友是铁定“吃”不出来的,胃下垂倒吃出一个。
后来更令人气愤,因为砚琳的存折被他们发现了。老爹老妈得知无业状态的女儿居然比他们想像中更富裕,震惊之余,日后生活费自动扣减三十爬线。
“你们可以打我、骂我、侮辱我,但是不能扣我钱。”砚琳提出光火而严正的抗议,结果杜母把耳塞戴上当做没听见。
这笔成本最后当然转嫁在墨玮和温道安身上,于是姊妹俩各蒙其害,怨声载道。
“你想这次他们会住多久?”砚琳有股冲动想飞奔到瘟生家,恳求他收留几天。
“不知道!”只要想到父母来访的期间必须每天准时回家,她就觉得头痛,如此一来她和云开相聚的机会势必减少了。
“先别担心欧阳大哥,顾好我们自己要紧。”她一眼看穿姊姊的愁郁。“老姊,欧阳大哥最近有没有向你提过他公司的事?”
“很少,你问这个做什么?”
砚琳蹒跚到沙发前坐下,揉弄疲软的双腿。
“今天下午瘟生交给我几个档案夹,其中一份的内容涉及他们最近的理赔案件。他可能忙中有错,才会让我误打误撞瞄到这份商业机密。”
“内容说些什么?”温道安也会出错?天下奇闻!可见云开提到最近公司很忙,确实是实情。
“反正,你帮我问问欧阳大哥‘千秋科技’的理赔进展如何,其他的事情交给我就成了。”砚琳努力表现出分忧解劳的凛凛英姿。
她心下感动。
“谢谢你,小琳。”尽避她是姊姊,砚琳适应现实生活的能力无疑比她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