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浩介停了一下,—脸歉意道:“抱歉,明天一早,我想直奔大雪山。”
大雪山?
恬琪和青彦互望一眼,两人皆停住手上的动作,良久……青彦才微叹口气道:
“浩介,仍忘不了雪影吗?”
“忘?我从没去想过自己忘不忘得了她……”浩介微笑,黑眸中漾满温柔,沉稳地道:
“在我心目中,她早已是我的妻子,是我生命的一部份,我一直在等……全心全意地等她再度出现。”
室内一片寂静,只听得到火锅咕噜噜的沸腾声。
“我可以体会浩介哥的心情……”恬琪眼眶湿润,感动地低声道:
“雪影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她虽然消失了,但她拥有的是一份刻骨铭心、永恒不渝的真爱,只是,浩介哥,我们……真的很为你担心,乾爹乾妈也很担心,我明白你永远忘不掉雪影,但……你真的要孤独一生,永不娶吗?”
“不,你错了,雪影并没有消失,她会回来的!”浩介的黑眸灼灼,十分坚定道:
“我和她有来生之约,我相信,她会以另一种方式回来,重回我身边!”
浩介薄唇紧抿,英挺刚毅的脸庞散发著璀璨慑人的光芒,语气是无比地笃定、深情不移!
恬琪与青彦再度互望一眼,两人同时又叹一口气……算了!他们早知道一旦浩介已决定的事,任谁也无法令他改变……同时,浩介对雪影的痴情亦令他们十分感动。
“好!明天一早我便叫司机送你直奔大雪山!”青彦道:“不许推辞!这点小事就不准再跟我客气了……或者,你要我们陪你上大雪山吗?我也可以带两个小家伙上大雪山度假。”
“不,不用了,谢谢你。”浩介洒月兑地微笑道:“我习惯一个人上山。”
他没有告诉青彦和恬琪——明天是最特别的一天,十二月二十日。
十八年前的十二月二十日,是他失去雪影的日子。
罢开始的前几年,这个日子令他痛不欲生,是他最难挨的一天;但过几年后,他领悟了一点——这也是另一个转捩,充满希望的一天!
雪影……有了生命,即将以另一种型态和他见面,每一年,浩介都在期盼著……期盼充满生命力的雪影出现在他眼前。
明天就是十二月二十……第十八个年了,一如往常,浩介要一人上大雪山陪她,他要一人静静地在冰天雪地中,一件件地回想他和雪影的所有往事。
饼往的种种,如此鲜明地印在他脑海中,是他最甜蜜而珍贵的回忆。
今年的雪,下得比去年更厚更多。十八年来,大雪山没有太大的改变,依旧以苍茫之姿矗立著。整个山谷全是白茫茫一片,白得坚贞、白得清严、白得素净而无瑕。
浩介抖抖帽上与外套上的雪花,走入半山腰的一间古朴茶屋,茶屋开了十几年了吧,彷佛还遗世独立般平静,每一年,浩介总会过来喝喝茶。
浑身超然的茶屋主人看到他,微笑地走过来道:“你来了。”
他是个寡言的人,只有遇到像浩介这种十多年的老主顾,才会聊上几句。
浩介啜了口飘著柚香的日式煎茶,望著窗外的雪景道:“今年的雪似乎特别多。”
“才秋末就开始降雪了,今年的雪下得又多又厚。”茶屋主人不急不徐道:
“感觉上,似乎一股奇异的气息浮动在空气中,彷佛会发生什么事一般……”
他看了浩介一眼。“客人,你每年都来,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这个问题他十年前就想问了,也许今天兴致好,终於开口道出。
“特别的原因?”浩介爽朗微笑。“我在等一个人……履行一项约定……”
“等人吗?”茶屋主人充满智慧的黑眸闪了闪,也笑道:“今年的雪景这么美,你一定可以等到想见的人。”
他把沾上绿茶粉的手工糕点放在浩介面前,便入内煮茶不再多问——他是个尊重客人的主人,懂得该把宁静留给顾客。
茶屋中只有浩介—个客人,他临窗而坐,优闲地享用煎茶兴清淡可口的点心……有一群年轻女孩由小径上走下来,似乎是集体出游。
女孩们打从茶屋前走过,以日语交谈,声音清脆悦耳。乌黑如缎的秀发在冬阳下闪闪发亮,娇小纤细的身子裹在厚厚的外套中。
浩介的目光不经心地越过她们,突然……他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双眼牢牢锁住一个裹著湛蓝围巾的身影上……一股最强烈的震憾在心底炸开——
她正转头和同伴说话,没戴手套的手冻得通红……匆匆经过茶屋,浩介只得惊鸿一瞥,但这一眼就已足够……
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
雪影——
他的雪影!
杀那之间,浩介脑中一片空白,全身血液瞬间降至冰点,他无法思考、无法行动、无法发出一言,动也不动地目送那群女孩走过来。
耳畔传来她们清脆的交谈声。
一短发女孩对围浅蓝围巾的女孩道:
“雪子!抱喜你,以第一名志愿进入北海道大学吔!马上就是快乐的新鲜人了。”
穿白色防寒衣的女孩也道:
“雪子最棒了!从小到大都是模范生,品学兼优,人长得又漂亮,最近你是不是拜一京都来的老师傅学习祗园传统舞蹈?哇!美丽的雪子如果穿上友禅染的和服,手摇摺扇、跳著祗园之舞……那画面一定如诗如画!”
被唤为雪子的女孩只是微笑,一直不曾开口。
短发女孩又道:
“我们快点搭车下山吧!今天还是雪子的生日呢!咱们快去找一家餐厅,好好地为她庆祝一下。”
一群人慢慢消失在山路尽头,笑渐不闻声渐消。
四周又恢复一片宁静,但一股前所未有的骚动,却在浩介心底急速地蔓延,猛烈沸腾……
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
第九章
北海道大学的白桦树在夕阳下闪著耀眼的光芒,枯黄的树叶掉下来,行人走过,均发出“沙沙沙”的声音。
一大早,校园内就人声鼎沸、热闹异常,因为今天是开学典礼,所有的新生与旧生都齐聚在大礼堂。
旧生们一见面,免不了嘻嘻哈哈一番,畅谈假期去哪裏玩啦、新选的课教授会不会有心为难学生……等;而新鲜人们则盛装出席,一脸兴奋地东张西望。
三楼的校长室内,—个高大硕长的身影伫立在窗口,若有所思地观看礼堂外拥挤的人潮。
头发半白、年逾六旬的渡边校长亲自煮好了香气四溢的咖啡,递了杯给站在窗边的浩介,道:
“来,蓝山,你最爱喝的。这次来打算停留多久,不急著回台湾吧?明晚一定要来舍下吃个火锅。”
“没问题!我这次来,最盼望吃的就是师母的毛蟹料理。”浩介啜了口咖啡后,沉吟道:
“老师,关於待会儿的演讲,我看还是算了!”
“不行!”身材清癯的渡边校长斩钉截铁道:
“这么多年来,每次要安排你演讲都被你狡猾地溜掉。这一次,我无论如何也要把你捉上台,让你的学弟学妹们知道他们在台湾还有一个多么优秀杰出的学长。多年来,你年年固定捐款给学校,都一直不肯接受表扬……这些我全依你了、但这一次,你又斥巨资帮校方兴建低温科学研究所,说什么也该上台勉励学弟、学妹们几句。”
渡边先生在北海道大学已服务超过三十年了,浩介在念书时他只是讲师,后来慢慢晋升为校长。浩介毕业后一直和他保持联络,每年只要回北海道,一定会来学校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