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避熟到可以同穿一条内裤,但是拿自己糟糕的鬼样子来虐待好友的眼睛总是不道德的行为,她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恐怕不怎么养眼,于是她打算稍作梳洗,让自己看起来比较能见人些。
"用不着一副'惊为天人'的表情,我明白我现在的样子距离'养眼'还有一段距离。"
"而且是很长的一段,相信我!"丁以宁一脸认真地补充,"就像万里长城那么长!"
婉柔闷闷地咕哝几声,丁以宁没听清楚,但大概也知道她的意思。
毫无预警地,走向穿衣镜的婉柔突然失声尖叫,吓了丁以宁好大一跳。
"啊──"长长一段震破耳膜与玻璃的女高音后,意犹未尽的余音仍在室内回荡,莫家二小姐捧着脸蛋,不敢置信地瞪着镜中反映出的影像,"这……这个人是我?!天啊!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头一次听到有人被自己吓到,她的老同学真宝贝!
丁以宁实在无法不叹气,带着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的心情,她投降似的开口:
"莫小姐,我确定、肯定、笃定那个人是你,我也正准备等你解释为什么你会变成这个样子。"
老天保佑,她知道自己的模样可怕,那表示她还有救。
"噢,惨绝人寰。"婉柔好似没听见丁以宁的话,迳自喃喃自语,以最快的速度抓过梳子梳头,一边打开衣橱,随意挑了件休闲服换上。
丁以宁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失笑。小说写久了,用的全是一些耸动词汇,听久了也就习惯成自然。
"喂,你看来很糟。"丁以宁趴在婉柔床上,两手托着下巴望住她。
"闭嘴,没看到我正在'改头换面'、'金盆洗手'……"
还说不糟,都已经语无伦次,神志不清了。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如果不是知道婉柔是文才似锦的名作家的话,丁以宁绝对会怀疑她的中文造诣,并且拿着成语词典一个个学起。
"我知道,谢谢你提醒我,我忘了说月兑胎换骨、洗心革面。"
丁以宁白眼翻了翻。她就知道,小说写多了早晚会走火入魔。
这时,婉柔整装告一段落,回过头来说:"丁以宁,你少用看智障儿的眼神盯着我瞧,我好得很,没有精神错乱。"
"真的?"丁以宁慎重起见地紧瞅住她。
"真的。如果害你失望了,那真是抱歉得紧。"
"不过你看来似乎不太好,没事吧?"
婉柔跟着往后仰躺在床,盯着天花板道:"没什么啦,只是稿子写不顺。"
看了看一地的"牺牲品",丁以宁忍住笑:"看得出来。"
"你幸灾乐祸?"莫大姑娘不满了,以着她遇人不淑的神情瞪着好友。
"乱讲,我才没这么恶劣。"就算有也不能承认,"你写不出来对我又没好处,反倒害自己没有血泪交织的好书可看,有什么好乐的?"
"那倒是。"
"究竟怎么回事啊?"丁以宁坐直了身子,好奇地推推身旁的好友。
提到这事,婉柔挫败地叹了口气,重申了一次自己的情形……"就是这样,你说惨不惨?"
"半个月?一章?"哇!丁以宁吐吐舌,这下问题大了。婉柔写稿的速度是出了名的快手,依她的写作习惯,往往十天半个月就能搞定一本稿子,这会儿居然半个月才挤出小猫三两字,表示问题非同小可。
"我也不晓得怎么突然会这样,就是脑子一片空白,不若从前文思泉涌、行云流水的写稿水准,怎么写都写不顺,怎么写都不满意,总觉得词不达意,再不然就是感觉空洞麻木,自己都掰得痛苦了,别人怎么可能看得下去,所以我写得都快抓狂了。"写作这行业向来都能引起她感情与生命的共鸣,所以她才会乐此不疲,但是如果现在这种情况再持续下去的话,她绝不会为了目前的成就而勉强自己撑下去。也就是说,该是她向写作岗位挥手SayGoodbye的时候了。
看出了她的想法,丁以宁笑笑地说:"你真的很洒月兑耶,好像对任何事物随时都有放手的准备,没什么是你放不开的。"
"也许是还没碰上我真正在乎到放不下的事物吧!"她答得潇洒,也许是领悟到随遇而安的人生哲学才能让自己的生活过得少苦少难、太过执著只会为自己带来更多心痛的机会。就像孟稼轩,为海柔执著了十二年,这其中的甘苦只有局中人才了解,然而无庸置疑的,在得到海柔之前的他悲多于喜,因为心太疑,所以在得与失之间,随之而来的笑与泪便免不了,所有的狂悲狂喜,只因一份割舍不去的傻与疑。
这样的人生好吗?老实说,她并不清楚,也没有答案,但是不可否认的,在雨过天晴后他是幸福的,因为他得到了他十二年岁月的执著。
换作是她,她不保证自己能不能熬过那一连串的深情磨难,所以,这样的人生适合她吗?
也许好,但不适合她。
她的人生,并不是只为了某一样执著而存在,她的生命,更不是只为了某一项执著而燃烧光热。所以,向来惯于谱写世间刻骨挚情的她,反倒是淡然笑看情事,没有书中人对爱情的狂热与梦幻憧憬。
奇怪吗?丁以宁也是这样说,血液中没有半点浪漫细胞,偏偏就是能写出缠绵悱恻、荡气回肠,骗得人哭到死去活来的作品,这算不算另类地睁眼说瞎话,欺骗读者?
"神游太虚去啦?"丁以宁一双柔荑在她眼前晃呀晃的,"魂归来兮,莫家二千金婉柔小姐──"
"去你的!少咒我。"她笑骂着挥开丁以宁的手,"少给我袖手旁观,好歹你也拿了我几年免费的小说,该是你表示一点心意的时候了。"
"我就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丁以宁自言自语地小声叨念。
"你说什么?"婉柔要笑不笑,十足威胁地睨着她,她立刻换上一脸谄媚的笑。
"我说能为莫大作家贡献心力、流血流汗是我丁某人无上的殊荣,更是祖上积德、前世烧好香,别人求都还求不来……"
"嗯哼。"婉柔淡哼,神情摆明了写着:少狗腿了,还不快说重点。
丁以宁稍稍敛去夸张的笑容:"婉柔,你会不会是写久了,产生了所谓的职业倦怠,连带的感觉也呈麻痹状态?"
狈头军师不是当假的,三两下就列举出假设一。
"会吗?"
不肯定?再列举假设二好了。"那会不会是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我曾在报上看过一篇报导,说压力容易使人变笨,这是有医学根据的,也许是你心弦太过紧绷,导致脑袋在压抑之下,反而造成适得其反的效果。"
这下,婉柔多少被她的说词影响了,眨眨眼疑惑地看着她。
好吧!假设三:"最后一个可能性,是不是你长期性地处于这个小空间,一成不变的环境与生活太过平板,连带的所有知觉也跟着在呆板乏味的生活下沉淀,于是你产生了疲乏倦怠的感受,所有的感觉神经也都随之死寂无波?"
好艰涩复杂。婉柔皱皱眉,对于丁以宁的长篇大论,很乾脆地回了句:"不懂。"
没想到她这么笨耶!
"好吧!换个简单的方式说,你大概是在这个地方闷久了,脑袋瓜快生锈了,也许出去晒晒太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会有助于脑细胞的活络。"
"哪有这种事!"当她好拐呀!
"怎么没有?去问问你的同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小说写久了都会出去疯狂地玩到爽之后再回来投入工作?这道理是相同的,太过一成不变的生活真的很容易产生倦怠,而这绝对有可能影响你的写作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