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江浪强笑着,“哥,谢谢你带我来看她,勇哥对她很好,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我妈的脾气你也知道,她已经很不容易,我不想再让她因为我而受伤,我还是躲开一段时间,其实,只要她过得幸福,我怎么样都没关系……”他哽咽着,两行清泪挂在腮边。
许江洲大力拍着他肩膀,却不知如何安慰,只能长长叹息。
病房里。
两人一走,见她呆呆看着门口,勇哥心头突然生出一股无名之火,大喝一声:“你看够没有!”抓起桌上的杯子就往门上砸,在她的惊呼声中,杯子摔得粉碎。
那守在门外的男子猛地冲进来,大惊失色道:“大哥,怎么回事?”
她愤愤不已,扭头就走,“你既然还有力气发脾气,也不用我陪了,我回去了!”
“别走!”他把她的手死死拽住,嬉皮笑脸哀求着,“求求你,可怜可怜我吧,我刚刚不是趴得烦躁嘛!你设身处地想想,像我这么活蹦乱跳的家伙被弄得像翻了盖的乌龟一样,这是多残忍的事!我再也不发脾气了,你陪陪我,你在这里看书也行,我叫他们送张床和书桌来。”
第一次看到他吃瘪的样子,他两个手下想笑不敢笑,脸憋得通红。见他一脸可怜,她又好气又好笑,恶向胆边生,抓起书包砸向他,在他的惨叫声里,两个手下终于“扑哧”笑出声来。
勇歌眉毛倒竖,龇牙咧嘴地大喝道:“笑什么笑,都给我滚蛋!”
他呜呜叫着,拽着她的手,把脸埋进她的手心,“轻轻,谢谢你,我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快活了……我决定了,你愿意做妹妹也好做我女人也好,我都不会把你放走了,我以后会好好照顾你,我在一天你得陪我一天,直到我死……”
她感到自己的手心湿了,心隐隐疼着,轻声安慰:“别老说什么死不死的,你还这么年轻啊!”
那些晚上,人民医院的一个病房里,一盏台灯下一个女子正低头边看书边写着什么,而床上一个男子或侧卧着或趴着看床头的电视,边不时转头凝视着她的侧脸,两个寂寞的灵魂相互偎依,长夜的凄冷也在这里停住脚步,变成满室的温暖。
勇哥真的在病床上足足趴了半个月才能起来,他骂骂咧咧地出了院,又开始他的胡混生活,一连许多天柳轻碧都看不到人。
柳轻碧也不管他,她快考试了,看书看得昏天暗地,而且她在整理父亲的笔记时发现他写的关于词的研究,已经写到了五代的花间词人孙光宪,她暗下决心,一定要完成他未竟的事业,按照父亲的计划进行下去,为他出个集子。她此时真恨不得把一天分成两天过,更没有时间理别的事情了。
勇哥偶尔也会来,总是很晚的时候,一来就嚷嚷着睡不好觉,然后在她家沙发上躺一夜,第二天在茶几上留些钱,说是住宿费伙食费。她正是用钱的时候,学费水电费虽然学校免了,买书买文具吃饭样样都要用钱,父母留下的积蓄不多,早就在这一年用得差不多了。虽然浪子的稿费都由她领取保管,她从没动过一分一毫,只等他回来全部交到他手里。她原本想去找几份家教来赚钱,他既然恳切相帮,也就不再推月兑,安心把自己关进书房。
他还是很喜欢逗她,动不动就说做我的女人嫁给我等胡话,却一直很尊重她,从没有逾矩动作。他喜欢和她在一起的安心感觉,不想破坏这种和谐关系,找女人容易,但找一个能信任的妹妹实在太难,他深知这一点,也不愿意让他的对手发现她的存在,宁愿低调处理。
经验来自惨痛的教训,他仍然记得当年年轻气盛,一旦占得先机绝不留余地,非要把对手整得倾家荡产,因此结下许多仇家。
他仍然清楚地记得,退伍回来那天,妹妹来车站接他,她一身红衣,在车站匆匆的人流里美得耀眼。看到他,她大叫着“哥哥”,向他狂奔而来,跳起来扑进他怀里,抱着他又哭又笑。
妹妹是个活泼可爱的女子,和父母亲一起把他送上前线,担惊受怕了几年,终于把他盼回来,以为从此可以过安稳日子。他却打破了她的美梦,在外面惹祸上身,秧及自己的家人。
那年的事情一直在他脑海中浮现,总让他在夜深人静时痛苦不堪。他至今都不明白,妹妹是用怎样的勇气为他去挡血淋淋的刀,要知道,妹妹从小就胆子小,经常被他用毛虫死老鼠吓得尖叫。
如果可以重来,他宁可挡在前面的是自己,而不愿妹妹那花朵般的容颜倒在自己怀中。
第8章(1)
日子终于恢复了以往的平静,随着他专栏的走红,他在外面的日子越来越多,两人仍然通过明信片和EMAIL的方式保持联系,他回来时仍会先到她家坐一会,向她诉说旅途的经历,或者讨论文稿中的问题。那是柳轻碧最开心的时候,两人即使什么都不说,只要他在身边,每句话每件事都能让她心潮澎湃,回味悠长。
平平淡淡过了一年多,柳轻碧大学毕业了,她如愿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也完成了父亲未写完的著作《词林札记》,在老师帮助下交到学校出版。
她在扉页上工整写下——谨以此书纪念我的父亲!
罢毕业那个月,两年多不见的秦白棉也从北方回来,还带回一个高高瘦瘦的北方男孩。
男孩是她的同班同学,两人已谈了快两年恋爱,感情非常好,秦白棉毕业后留在男孩所在的那个城市,男孩的家人已把他们结婚的房子买好装修好,只等两人工作稳定后结婚。
爱情是女人最好的化妆品,柳轻碧惊讶地发现,秦白棉不但更加美丽,而且笑容里充满了幸福和满足。
柳轻碧兴奋地去看她,聊得兴起,干脆在她家住下来,两人缩在一起絮絮说着话。秦白棉说起和那男孩间的趣事,两人竟笑笑闹闹到了半夜。
当两人都沉默下来,秦白棉踌躇良久,终于开口:“浪子现在怎么样?”
柳轻碧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个话题,心中顿时有些慌乱,仍镇定心神,一五一十跟她说起他的事情,说他的乐队,说他的旅行,说他照片里的爽朗笑容。
听完她的话,秦白棉突然笑起来,“轻轻,你是个笨蛋!”
柳轻碧有些莫名其妙,正想开口,却听她“嘿嘿”贼笑,“咱们别说他了,睡觉吧!”
坠入梦乡时,柳轻碧似乎听到幽幽一声叹息,“两个都是笨蛋!”
从此,两人再没有提过这个话题。
许江浪在云南住了大半年,晒得更黑了,也变得健壮许多,浑身肌肉都硬邦邦的,胸部和手臂的肌肉更是高高鼓起。
他寄了许多明信片和相片回来,有在泸沽湖撑船的摩梭姑娘,有穿着七星背褡的纳西老婆婆,有大理的白族姑娘,而他自己的相片很少,每一张都是一脸笑容,一眼就看到他白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着光。
她把所有的明信片和相片一张张标好内容,和文稿一起做成集子,在整理这些东西时,她仿佛跟他一起走过那些地方,感受到他的快乐。
她时常在想,这个世上没有谁是谁的附属品,没有谁缺了谁就不能活。大家都过得很好,这不就好了?他也应该有自己的生活,自己束缚了他的脚步,如果没有那一次自己的莽撞出现,他现在也许是个很成功的音乐人,说到底,还是自己拖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