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正的妈妈双手紧握,泛白的嘴唇欲言又止。对她来说,说与不说都是为难。双方就这样沉默了许久。
“老师,宏正的爸爸不久前开始有了酗酒的习惯,有时候醉了就会发狠打小孩。”她缓慢地开口吐实,不舍难过的表情一览无还。“我阻止不了他,想离婚,却没有经济能力,无法独自抚养宏正两兄弟。”
丙然是她最不愿见到的结果。向近凌没有出现太多愕讶,任由一股心疼的酸楚涌上。所以,宏正在学校特别害怕会用棍子处罚的老师,责骂之后就会恐惧地落泪,最近每次放学都和弟弟逗留到很晚才回家,都是有原因的。
她为什么没有及早发现!向近凌越想越自责。
“吴太太,你知道吗?皮肉的伤口会结痂复原,心中的伤口却会一直存在。这已经是家暴了,我们应该要想办法阻止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几乎要开始啜泣了,宏正的妈妈手不住地颤抖。
“我知道这是家暴,但毕竟他是我的丈夫啊!就算知道他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重犯,可是要我亲手拆散这个家,我怎么能够做到……而且他以前完全不会这样的……”
向近凌静默不语,她的同情与自责跟着呼吸吐纳,她的全身细胞都因忿怒而颤动。
终究,她还是谈不出任何结果、帮不了任何的忙。
一小时后,她只能束手无策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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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近凌摊坐在学校的秋千上,将全身的力量释放给两条细细的铁链和一片铁板。阳光从树叶缝中筛落,一群孩子嘻嘻哈哈的笑闹声不断地传来,耳膜里振动不去的,还有宏正妈妈要她别插手的话语。
她还没有伟大到把学生当成自己的孩子疼爱。但她也没有残忍愚蠢到明知道孩子在受苦,却可以视若无睹。
这是她做为老师最无力的一刻。
“你怎么了?”卫欲远走到向近凌面前,蹲与她平视。
他看见她很久了,从她失魂落魄地走进学校开始。原想让她好好静静,不过她却没有好转的迹象。练球一结束,他便赶紧将学生解散,连运动服都不及换下,就着急地过来询问她。
“卫欲远,我真是个没用的老师。”她无力地把头抵在他的胸膛,虽然很想赞美他与外表不符、益发结实的身材,但现下实在没那个心情。
如果没有记错,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向近凌的忧伤。就连孙美田心对他们不谅解的时候,向近凌都是一个人闷在教室,不让他接近。他很高兴向近凌对他的依赖,那是他努力了很久的结果。
“我以为你只有快乐、害怕与愤怒三种情绪。我的女超人被谁欺负了啊?”卫欲远轻轻揉按她僵硬的脖子,刻意逗她的话语中仍溢满关心。
“第一,谁是女超人?第二,你的按摩技术真好。第三,不是我被欺负了,是我的学生。”向近凌说完后还不忘长叹了口气。
“学生被欺负啊,能够顺利解决吗?”
她摇了摇头,不是很乐观。
“需要我帮忙吗?”卫欲远很有成为男超人的自觉。
向近凌怔忡不语。如果帮忙有用,她一定会拖着卫欲远飞天下海。可是——也要人家愿意接受才行。
她抬起头,些许忧郁地离开他的怀抱。站起身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两个小小的身躯正穿越草坪。
那不是宏正吗?向近凌飞快地跑了过去,当然也不忘抓着卫欲远同行。
“吴宏正,妈妈不是说你今天放学后会去阿嬷家吗?”向近凌看着宏正和他弟弟,低声问道。“怎么还背着书包在学校?”
“老师,阿嬷风湿痛,今天不煮饭,叫我跟弟弟回家吃晚餐。”
向近凌蹙起了眉,她没有忘记宏正母亲晚上要上班的事。
“可是妈妈不是都要上晚班吗,那谁煮给你们吃?”
“不知道。看爸爸回家了没。”兄弟俩互看了一眼,不确定地回答。
“爸爸要上班到六点对不对?现在这个时间,他也还没下班啊。”向近凌看了下卫欲远的手表,现在也不过才五点钟。
她直接掏出手机,拨了通电话到宏正的家,嘟嘟响了许久,没有人接听。
“宏正,妈妈已经出门了,你们两个跟老师一起吃晚餐好不好?六点的时候我再载你们回家。”她微笑地对兄弟俩提出建议。
宏正搔搔头,不好意思地说:
“老师不用跟卫老师去约会唷?”
向近凌脸上忽地一阵绋红,倒是身旁的卫欲远笑得开怀。
“宏正,你年纪小小就这么识相懂事,长大一定很不得了!”他赞许地拍拍宏正的头。“看在你那么厉害的份上,今天就勉为其难让你当电灯泡好了。”
向近凌恶狠狠地捏了他一把,接着一手牵起宏正念小二的弟弟,往学校的车库走。
十五分钟后,四个人已坐在牛排餐馆的一角。卫欲远替兄弟俩点好餐,向近凌带他们到自助式吧台夹取色拉与小菜。用餐的过程中,她细心地替宏正的弟弟切好牛排,教他练习用刀叉,卫欲远则在一旁欣赏向近凌难得的母性。
“请不要拿我当配菜好吗?卫先生,笑得这般诡异。”向近凌没好气地瞅着他。他的视线太灼热,她扎扎实实地感受到了。
“这是你少见的温柔,我怕以后看不到,只好趁现在快点烙印入脑中。”卫欲远大方地承认。
向近凌没有如同往常般和卫欲远拌嘴,她眼光注视着正在挖冰淇淋的两兄弟,收起了笑容,怏怏不乐。
“怎么了?是不是跟你今天说的事有关?”他很快地联想到,向近凌点了点头,接着便将所有事情说出。
她需要参考意见。
原地不动,就什么都改变不了。如果真让宏正一直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她绝对不会安心。无论是她,抑或是宏正的母亲,甚至于宏正的父亲,都需要一点勇气!能保护宏正的人,终究只有他的父母。
她不打算被这个问题给困住,同样不能被困住的,还有这个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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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之后,车子平顺地驶入街道。慢慢地,开入一条巷子。灯光逐渐少了,黯淡了,时间比向近凌预设的迟了些,因此途中她便不停的拨电话给宏正的爸爸,但始终没有人接听。
出乎意料的,宏正家中的灯竟亮着。卫欲远与向近凌跟着兄弟俩一同下车,按了门铃却没有回应,就直接让宏正打开了没有落锁的大门。
浓重刺鼻的酒味在开门后直扑而来。打扫整洁的客厅中,一个面目敦厚的男人醉醺醺的躺卧,迷茫的双眼缓缓看向门口站立的四个人影,他将眼光掠过兄弟俩后,停在向近凌身上。
“咦!这不是宏正的老师吗?”他摇晃起身,神志不清地对向近凌招手。“欢迎老师,来坐来坐。”
向近凌凝眉不语,眼底两簇火焰逐渐烧起。这副醉茫茫的样子,她不可能把兄弟俩和父亲一同留在家,谁能保证父亲会不会又痛打孩子一顿。
察觉了向近凌的情绪,卫欲远迎上前去,对宏正爸爸说明带宏正兄弟二人共进晚餐的事。他单薄的身躯、略显苍老的朴实脸庞,让卫欲远有些惊讶于也许残酷的事实。
笑笑地感谢了卫欲远与向近凌。他脚步不稳地走过去,叫兄弟俩进房间。对父亲的恐惧与瑟缩真实地袒露在宏正脸上,他反射性的倒退一步,让爸爸的手扑了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