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她望月的眼眸黯了一下。“你不单讲话的口吻改变,形貌改变,甚至连内在的精神都不一样了,我从来不知道婚姻能让一个人从头到尾彻底做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变。”
“是这样吗?”她抚模自己不再丰润的脸颊,掩饰地道:“我并不觉得我有任何变化,我还是我,是你们所认识的蓝苡情。”
她的坦白不再,她变得畏缩,变得小心翼翼,只能从眼中偶尔流露出来的悲伤来断定她心里有事,而她依然用强颜欢笑在隐瞒他。
“想必这段婚姻并未带给你幸福,对不对?“他单刀直入击中她的要害,他想知道她为何不快乐。
“不对!”她惊悸地跳了起来,说:“没有这回事,你多心了!”
石鸿宇心中的担心更浓,她的反应已诉说出他的猜测未错。
“是谁说我们是哥俩好的,对自己妹妹的一言一行要是全然不了解的话,我凭那一点配做你兄长。”
“老总……”她的声音卡在喉咙发不出来;他是出自真心的关怀,让她心头涌上无以复加的感动。
他把得不到的爱情升华成友情,他是一位这样好的男人,而她却只能辜负他。就算如此,她能把秘密说出来,找人分担吗?但压在胸口的石头却一天比一天重,把她压得好紧,她简直喘不过气来。
看着她泫然欲泣的脸孔,他拍着她的肩,安抚地道:“就算我帮不了你的忙,起码可以当你的听众,说出来,别老是放在心里,否则会闷出病来的。”他一针见血直问道:“是夏严寒的问题对不对?这是为什么?尽避你们交往的时间并不长,但他的确曾花费一番心血才感动了你,他没有理由娶了你之后,不爱你、不珍借你,任你憔悴。”他很不满地说。
“不要怪他,那不是他的错,这些全是我该受的,是我们蓝家欠他的。”回想她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她为罗家不幸的遭遇流下同情之泪,然而身为当事者的罗子钧,他的悲伤哀痛又有谁能够形容出来呢?她幽幽地续道:“如果能由我来偿还,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我只怕——连我都还不了。”
“欠他的?你要来还?”他被她弄糊涂了。“你的意思是说,你嫁给他只是为了还债。”
她摇摇头,泪水氾滥了她的眼睛。“我不能否认我会嫁给他的最大原因是我深深爱着他,我本来是以为——以为爱情的魔力可以化解掉所有的仇恨,只是我没想到这会是我自以为是的一厢情愿。”
“你是说他并不爱你?”
“或许吧!”拭去脸颊上的泪,她故作平静地道:“他故意避开我,当我是个不存在的人,我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石鸿宇惊愕地问:“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让他必须如此对你,而你居然会傻得用你的心和你的身体去偿还他。”他按住她的肩,愤愤不平地道:“苡情,原原本本告诉我,我要知道真相,否则我不会任他继续欺凌你。”
她惊慌的连连后退,道:“你不能去找他理论,求求你,不可以的!我说过,这不是他的错,是蓝家人欠他的,是我该还的,请你不要去找他,请你……”
石鸿宇楞楞地看着她,现在的她宛如一只饱受惊吓的小白免,是那么敏感与脆弱,从前那个开朗大方、勇往直前的蓝苡情跑到那里去了?夏严寒,你究竟是怎么扼杀她的?他恨恨地想。
叹口气,石鸿宇哑声地道:“好,我可以不去找他,但请你别再把自己逼得那么紧,否则再继续下去,总有一天,你会把自己逼得精神崩溃。”
她明知他的话绝非危言耸听,她也很想找一个人替她分劳解忧,可是她不敢!她独自深锁这秘密不向任何人吐露,怕的是她父亲要是得知这消息,绝对不会轻易善罢干休,那么事情的走向将愈演愈烈,到那时候她将如何?
“说出来,有人能提供你意见,总比你一个人彷徨无措来的好多了。”他看出她的顾忌,道:“我答应替你保密。”
她沉默地看着他,心想,她认识他两年多,当然很了解他的个性,他是一位值得信赖的男人,是一位一诺千金的君子。
她说了——从善缘寺的偶然瞥见他,进而怀疑他到台湾的不正常举止,再去查阅十几年前所有的报章杂志,让她查到十七年前的惊人惨剧以及对蓝耀焜那条没有证据下的揣测,她大约已猜测出他的身分,终于在新婚当夜,她完完全全确定夏严寒是悲剧中的主角;但她对自身所遭受到的折磨,则一概不提。
就这些已够石鸿于听得目瞪口呆了。一切事端皆由蓝耀焜引发而起,结果他女儿竟成了代罪羔羊,可笑的是,做父亲的人居然一点都不知道女儿正替他做着“赎罪”的工作。
这是一笔牵扯不清的帐,能怪夏严寒过分吗?换作他是他,他可能比他更狠毒千万倍,话虽如此,苡情毕竟是无辜的。
蓝苡情吐了一口大气,轻轻地道:“事情的原委就是这样,我说了,你也听了,但你千万别忘记你对我的承诺。”
他点点头,用温暖的大手握住她冰凉的小手,没有非分之想,单单纯纯只为安抚她紧绷的情绪。
追求她两年,彼此一直是两条没有交集的平行线,但夏严寒一出现,他们却立刻有了交集点;不属于他的,强求何用,不如退而求其次,默默守护着她。
他微微一笑,道:“要是我知道曾有这么一段故事,在你们结婚当天我抢也要把你抢过来,就算是兄妹也在所不惜。”石鸿宇表情夸张的说笑着,实际上,他的内心是沉重无比的。
“老总……”她微嗔地凝视他,不管世事会有何种意料不到的变化,至少这一刻,她的心里真是舒坦多了。
但她浑然不觉,远远的树荫旁——一双眼睛正冰冷地瞪视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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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他的胸口仿佛被撕裂一般,心似乎已在淌着血,他不懂,这是为什么?为了什么?为什么他自己会有如此这般的痛楚?
难以言喻的苦涩汹涌翻腾,满满的一瓶酒已被他仰头喝尽,酒顺着喉咙流入月复内慢慢烧灼着,但——怎么也无法温暖冰冷的内心深处。
他的双眼已迷蒙,但脑筋却反常出奇的清醒,为什么?老天爷开的到底是那门子的玩笑,他猛灌烈酒是要让过于清醒的神智彻彻底底被摧毁殆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能够思想、能够忿怒、能够咒骂,不是要他不断地问了千万次自己为什么,这不是他自己要的过程,也不是他自己要的感觉。
突然,他浑身一震,凉意冷飕飕地爬上背脊,惊恐得睁大双眼;他娶她,是为了折磨她,并不是在折磨自己;他娶她,是要她蓝家的每个人不得安宁,而不是搅得自己心神不宁。
夏严寒、罗子钧,请你清醒清醒,不要把持不住,不许自乱阵脚,镇定!镇定点,何必计较刚刚那一幕精采的场景,你怎会痴呆的期望蓝家人对你有善意的回应,别忘了,他们是仇敌,是毁了你全家的仇敌。他的仇恨情绪紧逼着他。
他双手抱头,深深地埋入膝间,他要自己做到对蓝苡情完全无动于衷,他不能——误蹈情网。
客厅的灯光突然大放光明,埋首于膝间的夏严寒猛地抬头注视进门的蓝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