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看四周,只有浓密的树林和宽阔的柏油路。
她掏出口袋里皱巴巴的纸条,摊开,上头有一串几乎糊掉的地址……是她的泪水和紧张的手汗,糊掉了纸上的字迹。
纸上那串地址,就是她未来安身立命的家。
小玉内心忐忑,根本不知道她要怎么去?在这罕见人烟的台北郊区……直到看见离公车站牌不远处的爬坡,驶来一辆黄色的电信工程车。
她连忙挥舞双手,工程车也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降下车窗,小玉看见开车的司机,以及穿着蓝色工作服的技师两名,他们肤色黝黑,挤进车座位里的身材壮硕得令人心惊。
应该不会对她怎样吧?她又不漂亮!
小玉怯怯的朝车窗递出那张被她捏皱的地址。
“你好,我想请问这个地方要怎么去?”
靠近小玉这一边的技师挑起浓粗的眉,害她的心顿时漏跳一拍,脚步不禁往后小小退一步。
粗壮黝黑的手臂伸出车窗外,往后一指,笑笑道:“后面那个爬坡看到没?上去一点有人可以问。”
“谢谢!”小玉飞快的道谢,匆匆忙忙拉着行李往爬坡走去。
走了约三分钟,就看见一道足足可容纳四辆车子同时会车的雕花大门,她傻眼的看着这道门,久久无法回神过来。
“童伯伯……你怎么没告诉我,你家在深山里?”小玉哭丧着一张脸。
“小姐,有事吗?”一名身穿黄绿色制服的男人走到她面前,狐疑的询问。
小玉从对方身上的衣着,直觉联想到他是这山区的管理员,便不疑有他的告诉对方来意。
“我在找这个地址,请问是不是从这里上去?”她手忙脚乱的翻着口袋。
那人接过纸条看,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妳是童先生说的那位彭怀玉彭小姐吗?童先生有说过妳今天会来,可是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值班,另一个同事去巡逻了,妳要不要等一等?等我同事回来了,我再开车送妳上去。”比了比身后温馨可爱的小木屋,他热心的提议。
“不用了,你告诉我怎么走就可以了。”小玉不敢麻烦别人,尤其对方还有工作。“我自己走过去。”
“有一段距离,妳确定要用走的?”他不免露出怀疑的表情。“很远吶。”
“我是乡下小孩,没关系的!”她露出腼腆的笑容。“从这里走上去就可以了吗?直直走?”
“对对对,直直走,可能要走很久,妳不考虑一下吗?”管理员仍不死心的劝她。
“不麻烦你,你还在工作,我慢慢来,谢谢你,再见。”小玉拖着行李,在管理员的放行下,快速往爬坡走去。
走了十分钟,才看见第一栋欧洲风格的木造洋房,比对地址,她瞪凸了眼。
“这……是二号?我要走到六十八号耶……难怪那人刚才叫我等一等,我应该听话的。”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她只好又拖着行李,缓缓的往上爬,当做减肥。
秋老虎发威,汗水一滴一滴泛流额际,滑进她眼里,刺痛感令她眼眶泛红,于是她低着头,不发一语的在爬坡上踽踽独行。
四周的风景很美,树木很多,她刚到台北车站的时候,被拥挤的人潮吓了好大一跳,一时之间不能适应台北的步调,直到来到这里,她才感受到自然风情,就跟她生长的台东很像。
她今年十八岁,高中毕业,六岁那年父亲过世了,母亲便把她送到台东爷爷那里,从此,她再也没有见过妈妈。
她的爷爷是台东知名温泉旅馆的大厨,精湛的手艺是旅馆的镇店之宝,曾经赴日参加过怀石料理大赛,得了优胜回台湾。她从小就跟在爷爷身旁,被爷爷抚养长大。
爷爷是个对料理绝不妥协的顽固厨师,一站上料理台,就是个严厉的料理人,可卸下厨师服的他,却是个疼爱孙女的慈祥爷爷。
身为温泉旅馆的镇店之宝,被提供住宿、三餐这是应有的福利,可对旅馆没贡献的她来说,则没办法享有。所以,苛刻的老板娘便要求她帮忙打扫做事,以换取三餐和栖身之所。
老板娘常极尽刁难之能事,每天对她挑剔谩骂,可就算是如此,她也觉得很幸福,至少她跟爷爷一起生活。
只不过爷爷在一周前骤逝了。那时爷爷正在厨房里忙,突如其来的心脏病发,快得令人措手不及,在救护车来之前,即已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她哀恸逾恒,为了筹办爷爷的后事,她拿出了爷爷为她存下的大学学费,委托老板娘帮忙。
就这样花光爷爷留给她的钱,办完后事,她抱着骨灰回到旅馆,就立刻面临了一个难题。
“小玉,妳也别怪我无情,当初是看在妳爷爷的面子上我才勉为其难收留妳,现在妳爷爷不在了,也没什么立场留妳下来,看在妳帮我们工作这么多年的份上,我会给妳一笔钱,让妳搬出去。”
老板娘说的很明白,要她离开旅馆。可她能上哪里去?她没有亲人了啊!
就在她对未来茫然无措的时候,爷爷的常客童大顺找上门。
童大顺是个老饕,一个月总会来品尝爷爷的手艺两、三次,而且听说他是住在台北的人,一个月跑到台东两、三次,只为吃爷爷做的料理,说他是个为“食”疯狂的人,一点也不为过。
她曾经见过童大顺几次,那是她帮忙送菜的时候看见的。他是个有点年纪的中年人,嗜好是吃,却把自己保养得很好,一点也不显得中年发福之态,永远笑咪咪的,看起来人很好的样子。
当他听闻爷爷过世的消息时哀伤不已,又在老板娘的抱怨下得知,她正准备把孤苦无依的她赶出去,一时气愤极了,差点月兑口而出--
妳不知道老彭的手艺都传给了小玉吗?
他每回来台东品尝爷爷的手艺,一定会与爷爷聊聊,好几次从爷爷口中听见尽得他真传的乖孙女,手艺有多精湛,比他收的任何一个徒弟要聪明伶俐。
童大顺是个饕家,生平最抱憾的事,就是游说爷爷到他家当大厨,却屡战屡败,因爷爷总是说:“这家店的上一任老板,是我的恩人。”
正因为现任老板是恩人之子,所以爷爷不跳槽,可他死后最宝贝的孙女竟被现任老板娘苛薄!所以童大顺决定不告知老板娘,她得到爷爷真传的事实,而且下了一个重大决定--
“小玉还那么小,能上哪去?正好我家欠一个打扫的女佣,妳帮我找小玉来,我问问她要不要跟我上台北去。”他只提打扫,不提厨艺。
老板娘一听根本就是喜不自胜,飞快的拉来她。
当她一脸茫然,看到童大顺这个爷爷的旧识,想起爷爷每次提到这个嘴刁的客人时,脸上那没好气又神采奕奕的神情,一时悲从中来,眼泪又滑下面颊。
“哭花脸不好看。”童大顺知道他们祖孙情深,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可想起她那顽固爷爷,他也不禁红了眼眶。
“童伯伯……爷爷他……呜……”她掩着脸痛泣。
“我跟妳爷爷也算熟识一场,既然妳没有地方去,不如到我家如何?”他慈祥地道。“妳才十八岁,曾经听妳爷爷说,希望妳念大学。干脆到我家来,妳只需要负责煮三餐、打扫房子,我会供妳上大学。”
猛然抬起头来,她不敢相信的看着童大顺。
他愿意收留她,而且还愿意供她上大学……这哪来这么好的人?
她单纯,可不代表她笨,她不禁猜想她要不要付出什么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