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儿,别胡说。”静眉叹了一声。
“小姐,我哪有胡说,是句句属实——哎呀!”舞儿腰间忽地教人拧了一把。
骆斌眉挑了一挑,松开对小宝的箝制,声音持平,“站好。”
小宝好乖,一个命令一个动作,站得直挺挺的,动也不动。
然后,在大夥还不断议论纷纷之际,就见华家的骆大总管面无表情,缓缓地、慢慢地,一手将那个人提得高高的,另一手握成拳头,忽地迅雷不及掩耳,一个直拳猛地揍在那人肚月复,“轰”地一声,人肉沙包就这么乾净俐落地平飞出去,扫翻街旁卖字画、卖花瓶骨董、卖包子馒头、卖珠花胭脂的摊子。
所有的议论自动停止,有眼睛的瞪大眼睛,长嘴巴的忘记合上,西安城最繁华热闹的朱雀大街上此时鸦雀无声,此奇景百年难得一见。
这说明,事情真的闹大了。
静眉心中哀叹,真想昏过去,来个眼不见为净!唉唉……
※※※
回到华府,刚进厅,就闻静眉扬声嚷道:“你啊!怎么可以这个样子?随便动手打人?你、你你……野蛮、不可理喻!”
说他野蛮尚能忍受,至於不可理喻……骆斌不悦地蹙眉,双臂抱胸。
“这小子呢?就斯文讲理?”瞥了眼小宝,眼神再度凌厉地扫回静眉脸上。他还不够自觉,要不,会发现白己竟吃这无聊飞醋。
静眉微怔,脸红了红。“小宝是个孩子,不懂事的。”
“小姐,你这样不对喔。骆总管接那一拳是为咱们出气,那些砸烂的摊子,咱们都赔双倍钱给人家啦,哪里不可理喻了?我说骆总管做得好、做得妙、做得呱呱叫、吓吓跳!”舞儿替人抱不平,顶了顶一旁的小宝。“呆宝,我说得对不对?”
“对!”小宝大头用力猛点,响亮附和,根本不知什么,只管两只眼崇拜至极地盯住骆斌,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静眉视线忽然转向小丫鬟,抿著唇,主子的气势端凝了起来,舞儿吐吐小舌,低著头不敢再多话了。
“唔……人家、人家先带小宝去洗脸换衣服,待会再过来。”舞儿扯著浑身土灰的小宝快快逃离现场,留下他们王见王。
不等静眉开口,骆斌眯起铁目,慢条斯理地道:“你以为那个人渣是谁?善良老百姓?”他是动气了,一发怒,目中便泛红丝。
“他是让华家遣退的棉厂工人,手脚不乾净,曾偷窃厂子里的生棉染料转售给其他不肖棉商,我和安师傅将他移送官府,现下却跑出来,还敢当街羞辱你!他故意这么说、造那些谣言,为的就想报复华家,你别天真了。”他亲手逮去见官的人,官府方面竟没问过华家就私自放人出来,待会他就走一趟官府,好好地问个清楚。
静眉一时间找不到话反驳,但打人终究不对,还揍得对方奄奄一息。
“你、你你——我就是不爱你打人!”
“我就是要打他!就是不允许谁欺负你、毁你闺誉!”此话一出,两人神情都顿了顿,骆斌微微狼狈,假咳了咳,改口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不让谁诋毁华家。他这么欺负你,就等於蔑视华家。”
静眉瞧著他又在上下蠕动的喉结,心情莫名其妙好转了起来,妙目抬起,微嘟著红唇,乍现一抹无辜神情。
“那个人他、他说的话也全非造谣……我真的是让童老爷劫走,他对我、对我做了一些事,我一直不敢同谁说……”
骆斌脸色苍白,定定地瞪住她。“该死的!他伤害你?”
“你知道的……他用棉绳子绑了我的手脚,我不能动……我想反抗,可是、可是不能……”她咬著唇,可怜兮兮的,狡黠的瞳光让眼睫遮掩著,吸吸鼻子又道:“他、他还……他还舌忝我的脸,我好难受、好害怕……我一直喊你,可是你来得好慢……”
他的脸色由苍白转成铁青,牙根咬得格格作响,双拳握得喀喀颤抖。见她泫然欲泣、双肩轻颤,胸口处疼得难受,想安慰她、抚平她的忧惧,手自然而然地伸出去,握住她的双臂。
“是我的错。那一晚,我该要亲自送你回府。”他声音充满痛苦,表情也充满痛苦,不能抑制的力量推挤著他,双手微微用力,终将她拉进怀中。
这样的拥抱呵……静眉幽幽长叹,眼睫轻轻合起。
偎在他怀中,那男性的气味如此清洌好闻,团团将自己包围。然后是他胸腔中的震鸣,那心音强而有力,一声声地撞击著、激荡著,深刻地侵入她的魂魄。
静眉知道自己该要说明,可是却万分眷恋这份难得的甜蜜,唇嚅了嚅,终究没说,藕臂悄悄地绕到他的腰后,将他抱住。
再多温存一会儿吧!她盼得心都发痛。
“小——”门外,去而复返的舞儿陡地止步,她精灵性儿,见势甚快,连忙扯住一旁的少年,双双躲在墙后。
“舞——”少年莫名其妙,正要询问,舞儿已一巴掌伸来,对准他的嘴捂住。
“嘘——小声!”她用气音警告,眼睛滴溜溜地转。
“嘘……”小宝学她把食指抵在唇上,同样用气音说话:“舞儿姊姊,他们在做什么?”
舞儿像发现了天下最、最、最奇特的事一般,弯身攀在墙边,嘴上浮出一朵神秘、诡异又兴奋至极的笑。
嘿嘿嘿,这下子还不嬴疯了吗?听说棉田和纺织厂那里已经有不少人下注,大家都在猜,今儿个事实摆在眼前,这内幕消息可不行走漏,一赔十吗?呵呵呵呵……赚翻啦!
喔——她的好小姐!选得好!
舞儿专注窥伺著,喜上眉梢,朝著小宝挥挥手,敷衍解释。
“哎呀,你这呆宝不懂啦!他们在谈情说爱。”
小宝真的不太懂。什么叫“弹琴算啦”?为什么不“睡觉算啦”?
真深奥!
第九章
事情果然闹大了。
华家大小姐在西安城是何等名声,却收留敌对童家的那个痴呆少年,而华家向来冷静严谨的骆大总管竟在大街上痛揍诋毁小姐名誉之徒,力道之大、狠绝程度,教现场旁观的民众心有馀悸。
谣言虽说止於智者,但它却有一千个声音,蔓延的速度快得教人难以想像。才几天,城中的酒肆茶楼、街头巷尾都传来纷乱的议论,再也没谁管事情的真相如何了,他们心中已埋下怀疑的种子,认定无风不起浪。
所以,当一个心存恶意的人要去捣毁一个最完美的形象时,那是再简单不过的差事。
这些日子,静眉尽量避免抛头露面,当初在朱雀大街引发那场冲突时,她心中早有准备接下来要面对的,将是谁也不能掌控的人言。不出门,并非自己闺誉蒙尘心中难受,而是讨厌外头那些好事者的眼光,如苍蝇一般,在耳边嗡嗡作响,乱烦人的。
棉田和厂子里的办公都交给了骆斌和展煜,她现下的角色倒像华家总管了,既不出门受人指指点点,那就在家中熟悉一直归骆斌所掌的职务。
这不是件简单的事,接触过后,才弄懂华家大总管所司的范围多广、多杂,她不禁好奇,以往骆斌怎能处理府中之务,还兼顾厂子那头的事?心想,学过管理手法果真不同,等她与他平顺下来了,定要缠著他学几招。
今夜月圆,骆斌策马由厂子返回,经过一日的繁忙奔波,身躯是疲惫的,但精神却无法安逸,为了什么?
他放慢马连,下意识望向遥挂天际的玉盘,这么清亮温润,似是笑著,如心中女子秀雅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