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须臾,或良久,她怔了、痴了,直到——
黑凌霄发出一声巨吼,不知被击中何处,身躯陡地往后平飞出去,连续撞断十来株参天巨木。他狠狠摔在地上,仍然十分顽强,硬是挺直立起,口中已潺出鲜血。
“你……你已神通……圆、满……”他又吐出血,目中除了狠厉,还有深深的疑虑,望向双目静合的奔雷,后者因灵能神动,周身冒出烟芒,面若金纸。
黑凌霄又问:“你的灵能……明明可、可以往仙道去……为什么不……”胸口与眉间痛极,他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差太远了,他与他,竟是天壤之别吗?而自己竟还夸口要将他击败。
还是不甘心,他不甘心啊……又能如何?!
收敛神通,奔雷缓缓睁开眼睛,沉静睨著对方。“我走自己选择的路。”在世间漫转,动了真情,好过成仙。
“黑凌霄,你还执迷不悟吗?”那声叹息绵绵长长,回荡山林,月华映照那美妇由虚转实的身影,在她衣裙上镶著淡光。
“姑婆——”黑凌霄恍惚望著,元虚受到重创,不断地咳出鲜血,这一战,耗尽数百年的灵修,已难维持人形,他软软倒下。
美妇又是叹息,衣袖轻扬,光芒罩住他淡化的身躯,人形退去,回归真身,是一头毛色墨黑的虎。
“你出手也太重了,毁尽他的道行。”美妇转向奔雷。
“他欲夺我妻,不能相让。”
难得,美妇笑出声来,瞄了他身后一眼,慢条斯理地道:“你的心思只在她身上,虎族已无奔雷,世间却多了一个常天赐……快去你妻子身边吧,她好似还不能适应你的身分,吓得厥过去了。”
他心下大惊,猛地回头,见结界里的女子倒在地上,向来圆润的脸无一丝血色,真的晕厥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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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娃……”
那声音熟悉极了,温柔得几要滴出水来。
她眼皮微微颤动,稀扁下,模糊瞧见好多身影,他们在她身边说些什么,音如浪潮,缓缓冲击著。
“哎呀,刘大夫,你成不成啊?!我这媳妇儿出了啥儿差错,你诊来断去的,心里到底有没有谱啊?!”
是娘。她闻到她身上惯有的香气。
“刘大夫,我家虎娃儿怎会连睡两天?你瞧出什么没有?”
是爹。她曾经以为的大恶人,待她真诚亲切……而她竟拥有了一个家,在人世间。
“爹、大娘,虎娃没事的,睡足了自会醒来,何必请刘大夫过来?唉……她真的没事啦。”那男子语透无奈,却无力阻止。
她心一荡,知道那是天赐,她的男人。
常夫人甩著帕子,瞪了天赐一眼,劈头便骂:“你啊你,自己的媳妇儿病成这样还道没事?!任著她睡睡睡,若真的没醒过来,该怎么办?!你啊你,有没有良心——”
“啊竟是如此。”刘大夫忽地轻呼,引来众人注意,常家二老更是忙不迭凑了过去,等他公布答案,对症下药。
结果这位刘大夫反倒立起身子,朝二老和常天赐笑著拱手,“恭喜、恭喜,常老爷、常夫人,您们家媳妇儿有身孕啦。”
“什么?!”说这话的人由床上猛地弹坐起来。
“虎娃乖媳妇儿,你、你有身孕啦呵呵呵呵——”常夫人笑得大跳,见她清醒过来的欢喜全让新的喜讯取代了,顿时主母的气势荡然无存。
“是因为怀了女圭女圭才嗜睡吗?可是也睡得太久了,喔,不行不行,不管什么原因,一定要把身子骨调养好……对对,我得吩咐厨房买些上等的食材,要大厨煮些东西帮你滋补滋补,对对,我这就去——”常家夫人面泛红光,兀自喃著,脑中思索,脚步来来回回,最后终於跨出房门,咚咚咚跑远了。
“虎娃乖媳妇儿,呵呵呵呵……你有身孕啦,咱们常家的金孙呵……你、你好好歇息,睡呀,再睡,爹不吵你啦,我叫天赐好好陪你。”常老爷笑皱满脸纹路,拖著刘大夫也转了出去,留下一对夫妻。
男与女怔怔地望住彼此,消化著这天外飞来的喜讯。
常天赐的面容愈来愈柔和,嘴角化出灿扬的笑,他走向她,在床沿落坐。
“虎娃,咱们有女圭女圭了。”
不再迷失,因为永远有人为他指出方向,心已圆满。
她眸光在他脸上穿梭端详,好一会说不出话,看著他伸出大掌柔抚她的颊,一下下,带著难以言喻的感情。
“我好欢喜。”他道。
她知道自己又流泪了,深深吸气,勉强启口,“你是我的天赐吗?”
“虎娃……”他心痛地唤著,“你在生气我的欺瞒吗?”
“你、你真是坏透了。这些年,我一直想见你的面,可是你跑得不见踪迹,好多族众都说你死了,可是我、我不相信……后来、后来姑婆硬要我嫁给一个凡人——”说到这里,她两眼瞪得又大又圆,恍然大悟。
“你、你你分明和姑婆串成一气,你知道,姑婆也知道,你们、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戏弄我?!”她推了他一把,见他两臂伸来欲抱住自己,不由得尖叫一声,两手抡起拳头招呼过去。
“你啊,根本没把人家当作一回事。把我骗得团团转,一会儿咳得掏心掏肺,一会儿又心痛得厥过去,你哪里生病了?!明明强健得很。”
“虎娃,冷静下来,你会伤到自己。你听我说啊”他任她槌打,紧张喊著。“我会装病是有原因的。”当年,他们将他由谷底带回,他以人的角度来揣想整个状况,假装自己昏迷,然后听到许多大夫告诉常老爷,他儿子的命纵使保住,也无法完全康复,定会遗留病谤。
“我不听、不听、不听听再多也是谎言啊——”
看她这般大剌剌的动作,他心脏提到喉头,终於寻到一个好时机出手,先是握住她的腕,进而搂住她香馥的身子。不敢太过用力,亦不愿放松,完整地怀抱著她。
“我发誓,对你再无欺骗,你问什么,我便答什么,若有一字虚言,教我五雷轰顶、死无形体”
“天赐”她又槌了一下,哽咽地道:“谁要你发这种毒誓?!”
他长长叹气,见她软化,心稍稍安定。
“虎娃,我听到你跟姑婆说的话了。”他的手习惯性抚弄著女子柔软的发,如拨动琴弦、亦拨动心弦,温文的语调中藏著浓烈情意。“你告诉姑婆,你不离开我,永远要伴著我,若今生生命到了尽头,你要去寻我的来生,再结夫妻……虎娃,我听了多么心痛、多么震撼……我真的很欢喜。”他侧过脸,在她发鬓上印下一吻。
怀中的姑娘沉吟不语,面容低垂,身子轻轻颤著。
他继续又道:“十年前,你在官道上掳人,把我带到深山小屋中,当时我只觉得事情十分有趣,你生气的模样又娇又俏,这么可爱。”
“是你治好我的腿伤?”她闷声问,略带哽咽。
常天赐道:“是的。你那时迷迷糊糊地喃著『奔雷』这个名字,我心中震惊,不想再有牵扯,所以就悄悄离开。没料及多年后会再重逢……我在广济堂见你被困,就忍不住出手了,你那时伤得好重。也是在深山小屋里,你扯住我的衣衫,漂亮的大眼睛迷迷茫茫地望住我,我、我心就不受控制了。”
虎娃猛地抬头,咬著唇,又抿了抿唇,漂亮的大眼睛又迷迷茫茫地望住他。
“你什么都知道,却一句话也不说,静静地笑话我。”
“我没有”他一惊,急急道:“我绝没取笑你之意此心,天地可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