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声量本就如此,改不了了。你们做什么跪成一团?!不成气儿!”他骂著,一手一个将两人托起,接著双臂支在腰间,厚胸高挺。“天帝老爷,前几日,我与阎君来为文判官说项,您说过会好生琢磨,现下,可有答案?”
天帝竟呵呵轻笑,“有是有,只怕天师听了心下不喜。”
“那就请天帝说个让人欢喜的。”
“唔……天师,民间尚有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一说,天庭岂能徇私枉法。孤家对你的义妹很是欣赏,只可惜她不走修行之道,不愿成仙正果;而文判官助天师追击魔胎有功,本可加列仙品,如今却为男女情爱触犯天条,若要惩治……唉,也确实教孤家伤透脑筋。”
殿上百来位,此时却静得无一声响,每个都是凝神屏气的,心中皆知,那团金光后的天人就要对此事做出最后的裁决。而一旦决定,无谁可改。
“对这事,孤家斟酌许久啊——”金光又缓慢移动,他来回踱著步,终於启口,“天条绝不能破例,又要顾及情理。瑶光姑娘——”
“是。”她往前,盈盈地曲膝行礼。
“孤家指一条活路给你,应允你的期盼,不过,你也得答应一件事。”
“我答应,瑶光什么都答应!只要天帝爷不怪我大哥,也不怪文判官,瑶光什么都答应。”她答得好急,两边的肩胛分别让天师和文竹青按住,两者脸上均有怒色,怪她莽撞。
天帝又是轻和地笑。“你真是个奇特的姑娘。还有,天师与孤家说话向来如此,孤家哪里会怪他?这点,你尽可安心。”他顿了一顿,“至於文判官,呵呵,他一日为文判,就绝不能与你在一块,孤家可以减轻刑罚,他依然留有仙籍,依然掌管生死书记,只是你孤家打算赐你一个投胎转世的机会,让你忘记百年来的一切,重入生死簿,回归正轨轮。你所有的记忆将全数消失,如同白纸,一切从头……这对你来说并非坏事,因为不记得,就不会痛苦,不会心心念念,你说,好不好?”
“不——”文竹青闻言握拳狂喊,向来温文的面容因激动而显狰狞。他想冲上前去理论,请天帝收回天命,两旁的护卫天将将他拦住。
然而,天帝将答覆的权利给了瑶光,情况急转直下,殿堂上议论四起。初初,瑶光真的怔住了,思想不能运转。慢慢地、缓缓地,天帝的话在脑海中一遍一遍地重复著,渐渐成形。
耳边似乎听到大哥惯有的咆哮,四周好多好多的声音,尽是喧嚷。她内心深处却有一处空灵的平静,供自己细细思量、慢慢斟酌。她该如何决定?竹青。
她缓慢地移动视线,定定地看著他,那张脸尽是焦急!好看的唇形快速动著,好似对她说些什么,她听不真切,只觉得那细长的眼瞳深黝黝的,闪著精光,内心淡淡笑了,知道他在生气。
投胎转世。
这算是一项恩典吧。保住了竹青,也帮了自已,她会忘了他,她会忘了他,她会忘了他,她会忘了他……她怎能忘了他……
心这么的痛,已无前路。
然后,她朝著半空那团金光跪伏下来,额头磕在地上,说著自己也不懂的话。
“谢天帝恩德。”
第九章——正是因缘有姻缘
这条路,但愿这么走下去,一直到天之涯、地之角,永远也别停。
在天庭大殿上疯狂后,文竹青平静了。至少,表面上是极平静的。
身躯僵硬,每个关节如同让腊封了起来,黏著了、凝固了,面容亦是僵硬,他忘记该有的表情,五官凝成霜雪,他一步一步地踏出去,每一下都是沉重,双目沉寂得教人寒心,直勾勾望住走在前头的那个女子。
他不想尾随她的身后,双臂忍得发疼,他多想、多想将她揽进家中,可是,自己的臂膀分别教两名天将扣住,环压於腰后。
想碰触她呵,可还不到时候,他得等,一切还不到时候。
这是天帝最后的恩典,让他送著她前去六道轮迥处投胎为人,亲眼看她的身影投入轮迥盘中。
这真是恩赏?还是惩罚?他已经分不清楚,所有都是心痛。
瑶光走在前面,两旁亦跟随著天兵天将,美其名是护送,实是监督,由天帝亲自指派,从天庭一路回到地府,连停顿话别的机会也不给让,直接命瑶光入轮迥盘转世。
想来……这样也好。
要说的话怎么也说不完,不如,就别说了,一个字也别说。
微垂著螓首,瑶光缓缓迈开每个脚步,心中有著截然不同、却又相生相依的两股情绪,是哀伤,是欢喜,拧著心难以静然。
她该笑的。她得到所有的东西,天帝不怪大哥,也承诺对竹青予以宽待,他仍留有仙籍,仍是阴冥判官。而自己已偿所愿,那串铃儿将他带到她身边,在花儿盛开时摘下,她有过最璀璨的时刻。
她该笑的,又……为何止不住泪……
而除了心痛,一切终有尽头。她来到了这条路的尽处。
背后两道深沉的注视,教她每分微小的知觉都深刻地感受著,只是,她不能回头呵,泪已决堤,心智万不能在此刻崩溃。
暗处,一名火布衣裙的老妇旋过身来,她背微驼,脸上皱纹密怖,已瞧不出原本样貌。钿小的眼仅剩缝儿,面无表情地打量著前来的这一群。
一名天将上前作揖,言语谨慎,“婆婆,天帝有令,要这位姑娘转世为人,我等奉玉旨一路相送——”
“哼,相送?是一路押解吧。”没想到她出口就不给颜面,冷著脸嗤了一声,弄得一干天兵天将大是尴尬。
那两道诡异的视线不理其他人,转而端详著瑶光。
瑶光下意识回她微微一笑,眉目轻愁,眼睫又垂了下来,静默无语。
打量够了,那老妇两眼又移到后头文竹青身上,微乎其微地闪过锐光,好似对这位阴冥判官竟落得如此下场靶到难以理解。顿了一顿,才听到她破锣般的声音——
“阎君已来此照看过了,老婆子自会处理。诸位责任已了,可返回天庭覆命。”
正是阎君前一步来关照,他们才更要注意,不知那怒气冲冲离开天庭的天师是否来与阎君策谋?若临了出了状况,没法完成天帝玉旨,真要提头去见。
“天帝有令,我等必头亲见这位姑娘入轮迥盘转世。请婆婆依寻常行事,毋需理会我等。”
“哼,老天呵,棒打鸳鸯,造孽呵……”她摇头低喃,且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听在耳里,教人鼓膜生疼,心中酸不溜丢的。
“婆婆,您又何必骂——”这名天将的话让那对细小眼儿瞪止了。咽了口水,还是模模鼻子退了回去。这老婆子脾气古古怪怪,听说已有千年以上的道行,却甘愿窝在这冷暗的角落,没谁知道原因。
气氛静得难受。
她静静转身!双手在暗处不知模索著什么,只见手腕不见十指,好一会儿才掉回身来,掌中捧住一只木碗,盛有七分的清水。
“乖孩子,来,把它喝了吧。喝了,老婆子帮你挑一户好人家,忘了今生一切,你会快活一些。”她招呼著瑶光,语气竟是慈蔼的,缓缓哄著。
忘情之水。瑶光伸手去接,那一捧由忘川而来的清水,澄澈得足能映照她的容颜,她小心地合掌持著,就著碗中水,怔怔瞧著自己。
瑶光,笑啊,别掉泪,笑吧!
她终於转头面对那男子,唇边镶著浅笑,眼睛弯弯的、眉儿也弯弯的,两朵酒窝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