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该随我回地府,那里安全。这阵子外头不平静,若遇上——”
“我不去。我一个可以过得好。”随他入地府做什么?!说穿了,她仅是个孤魂野鬼,连生死簿也难入,若进地府,上了他的地盘,就什么事都得听他号令,她才不去,甘愿守在这里。
以往,是孤单寂寞,冷冷清清的一个;而现下,她有兄长,虽无法常相聚,待她亦有情义,再说,自己还能为小豆子尽点力,河岸飘游仍是寂寞了些,但已不孤独,更何况加入了他……对他的感情很复杂,见著他,又喜又气;见不奢他,便整个恍恍惚惚,动不动就想到他。
面对瑶光倔强的玉容,他思忖不语,单手接了按腰间的绿竹笛。
瑶光瞄了他一眼,揣测不出他的思绪,气氛闷闷的,她清清喉咙问:“那一回,你会出现,是为了拘提大声嫂的魂魄?而你、你对我施幻术,将我困在雾中,是不要我阻挠了你的任务?”
她问得宜接,文竹青继续抚著横笛,缓缓一笑,“也对,也不对。”
“啊?”亮眸一瞪。
他继而道:“你三番两次的阻挠,我不得不亲提那妇人逾期未入的魂魄,会来此,确实是为这个原因;将你困入幻境,并非怕你阻挠,因你的道行不够、精魂又受了伤,暂将你困在雾中,一方面阻你月兑逃,一方面亦可护你。”稍顿了顿,唇又弯,“只是没料及你竟能自行月兑困。”他原想查清她的来历、弄明她的属界之后再做处置,是自己低估她了。
听了这些话,瑶光心情是平静的。人总归一死,是自己太执著,想为一个孩子留住他的娘亲,她轻轻叹息,“谢谢你……你肯教小豆子读书,我真的很感谢你……还有,是你施了什么法儿让小豆子瞧见我的吧?!能真实的同他相处,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他没了爹娘,有谁陪他说说话都是好的,也不会那么孤单了。”瑶光刚开始仅是猜测,见他没作声,表示真是他的手段。
以为她会责怪他施幻术,却听她道谢,文竹青怔了征,竟片刻失神。
自己是怎么了?!他双眉不由得蹙起,意识到这是近来频频显现的举动,心头一震,又刻意松开眉心。
“你身上犹存阴气,虽不像一般鬼魅阴寒,仍不宜与生人过近。”他凝下神色,语气惯有的淡然,“若可以,还是与那孩子保持距离。”知道不该这么做,暗暗替那孩子开了通阴眼,才让两人有了相处的机会。可,她对那孩子的怜惜他瞧在眼里,竟下了这违反规律的决定。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又要劝我修行了,只要我肯静心修道,自然可除阴体,随意幻化……”她轻道,眸光随著河面上的月华闪烁,“成仙正果有什么好?我、我不想像你……这么无情。”话中的幽怨如此明显,他只要大爱,不要小爱;可她偏生认为两者皆可兼顾,不懂神仙为何不能有人世的感情?
四周一沉,两人陷入自然的黑寂中,皆是无语,各有不为人知的思绪。水声潺潺,他抽出绿竹笛,横在唇边,双目舒缓合著,十指按捺起伏,笛声朴实悠扬,伴著月影娟娟,沉缓在幽幽天地……
瑶光背对著他,静静在岸边坐了下来,静静瞧著流水,静静倾听,不知不觉间,体会著他不小心融人笛音中的情绪。
这么的可有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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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家村是个极有人情味的地方。
村里的人都知小豆子家里状况,能帮就帮,邻家会三不五时送来饭莱,而桂花和棒头也常上门找豆子玩。
自那日河畔相谈,瑶光多在夜深人静之际去探视小豆子。
文竹青在课业上将他逼得紧,她来到小院落时,常见孩子捧著书,油灯未熄,有时是孜孜不倦,有时则累得趴在木桌上睡著了。他不仅教他学识,还教会男孩如何劈柴生火、如何打理自己,小豆子对这个忽然冒出来的竹青哥哥半点戒心也没,崇拜到了极处。
偶尔,她会出现同豆子说说话,他口中所谈当是绕著文竹青转,以前瑶光或者多少不是滋味,但现在已然明了,有些东西她是没法给豆子的,如今文竹青在他眼中,是一个亦父亦兄的角色,这一点教她欣喜又迷惑——
他不是地府的文判官吗?世间生死尽在他的调度,为何总见他无所事事,在这水岸来去?若是因一个托付,他大可不必费周章,反正是她硬要留在此地,不愿随他离去,是仁至义尽了,错不在他。
可!他为什么还做这么多?甚至,还领著她修行。
她的修行有些本末倒警,不学道,而是从法术入门。瑶光不爱听他说法理,他也不强求,却教她偏门法术。他说,可以自保。
他……担心她吗?唉,明知不该再想,她还是止不住。
今夜风带冷意,吹袭著她冰寒身躯,仍是一人徘徊水边,可心中百转千迥,柏杨树上铃音串串,彷佛都在嘲弄著她。
身后传来细微声响,她一震,转身轻唤:“文——”瞧清来者,“大哥……”
“文?!呵呵呵,文老弟没来,只有哥哥这张丑脸,妹子莫要见怪。”天师大笑,两边颧骨鼓高,更加狰狞三分。
“大哥呀——”她娇嗅,脚一跺,“瞧您说些什么?!”
一阵子相处,瑶光对这位名震天、地、人三界的捉鬼天师敬意日增,真当他是自己的亲兄长,常会显露出姑娘家的爱娇神气。
“晤——我说了什么啦?!我是说我生得丑啊。”
“大哥虽没好外貌,那又如何?我瞧见您,心中偏生欢喜。”
两个对瞧著,一阵笑意。
瑶光眼细眯,像发现了什么,“大哥,您鼻头怎么——”肿了?!
“什么?!喔,你说这个呀。”他笑声压低,假咳了咳,“没注意,教一只不知死活的虎头蜂给叮啦!”
“啊?!”瑶光不可思议地张著小嘴,愣了半晌,“大哥不是有灵通护体?”
“灵通护体守的是元神,而非肉身。修成正道后虽可以元虚来去,若化成实质,躯体仍会受伤,复原能力就得视道行深浅而论。”他斗鸡眼瞧著自个儿鼻头,“唔,你不提,我倒忘了。”接著大袖一挥,放下时,鼻头红肿已消。
听完解释,瑶光心一紧,忆及他为她挡开的热水,那时他并非元虚幻身,滚烫的水淋在身上,却什么也不说。
不知那伤严不严重?那一刹那定是疼极了……
“怎么啦?!瞧你失魂落魄的。”
“没、没什么。”赶忙收敛心神,她缓开眉心,轻声问著:“大哥怎有闲暇至此?那鬼怒山的魔胎可有消息?”
“我已派出底下小表,相信很快便有消息传来。魔胎之祸我倒是不担心,反而是妹子——”他稍顿,浓眉一扬,“为兄将你暂托文判,你实该随著他去,那里虽是阴曹地府,有他看照,无谁敢对你如何。”
“小妹宁可在这河畔,我这身分去了地府,少不了要受些拘束。”
他瞧著她一眼,嘿嘿地叹了叹。“有时,为兄真不懂你。你不走,是为了那个死了爹娘的孩子?”
“他很可怜,我能陪著他一阵时光也好。”她微微弯唇,“大奇别怪文……文相公,是瑶光坚持要留在这儿的,不是他有负所托。”
铜铃大眼一挑,“文……相公?!”
“就是文竹青。”没来由的,她觉得脸又热了。
“文竹青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