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你推我挤,眼睛睁得既圆又大,眨也不眨地盯住走至高台中央的妇人。那妇人气质华贵,举止间尽是风采自信,面带微笑、静静环顾台下黑压压一片,轻轻一咳,开口说话了。
“今天是个盛大的日子,陆家在杭州长年来蒙受各方照顾,在茶业上得保名声……”
陆夫人声音雅气,每说一句,旁人便将她的话重复,力道浑厚地传送出去。前头介绍观礼来宾,说尽抱谦之词,拉拉杂杂一堆,终于出现重点。
“今日承蒙不弃,众人捧场,陆家的绣球招亲添色不少。那告示已详细写着,身家清白、无不良嗜好、年及弱冠又尚未娶亲的男子,皆可加入抢绣球的行列……”
没她抛绣球,众人抢个头啦!涤心暗暗冷笑,双手紧紧交握,已打定主意抵死不抛绣球。
“吉时已至,咱们这就开始,新娘头遮喜帕瞧不清楚,就由老身替她抛了,绣球既出,姻缘由天作主。”
谁?!谁、谁、谁抛绣球?!听这话,原先只凉半截的心直接掉到冰窖去了。
涤心神智尚未回转,那朵牡丹花般的红绣球已由陆夫人手中月兑离。
经过设计的绣球果然不同凡响,不多施力,已造成好大好高的抛物线。
众人屏气凝神,双眼随着移动的绣球而移动,只见它由高台上飞出,蓝蓝天际,小红花球飞坠下来变成中红花球,再飞坠下来变成大红花球,然后砸入黑压压的人群当中。
每个人彷佛打出娘胎到现在,就为等这一刻。
顿时,台下乱成一团、挤成一团、打成一团又抢成一团。
“哇!我的,我抢到绣──”球字没来得及出口,有人故意一挑,绣球月兑离他的拥抱,翩翩飞了出去,坠入另一边争斗。
“胖子,你是啥意思?!”煮熟的鸭子飞了,白花花的银两、白女敕女敕的美人儿啊,没啦!飞啦!痛心呵!扼腕呵!全是这大胖子!
“俺没啥意思啊!俺是想让它多转几回,瞧,像朵红花,飞起来挺美勒!”
这话听了差些让人气厥过去。
“大海师傅,我顶不住啦!”人群中有人高喊,那朵挺美的红花又飞将回来。
“唉,没中用!”大胖汉子骂了句,见众人如恶虎扑羊往这里来,不等红球落下,他跳起作势欲抓,实则指尖发力,将它朝另一边拨去。
“你肯定是个白痴!”让熟鸭子飞掉的人瞪住他。
大胖汉子也不生气,呵呵笑,“俺不是白痴勒,不过,俺常做菜喂一些白痴。”
紧张持续着,涤心觉得快要昏了,耳中乱烘烘,脑中也乱烘烘,却不知绣球在人海中飞窜回转,好几次就要大事抵定,偏偏不知哪儿出错,绣球在紧要关头似有生命,教好多人捉住,又从好多人手中巧妙月兑逃。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至少,她的双手是自由的,能比画手势,让人知道她并非心甘情愿,教众人知道她是被强逼的,尽避这主意不甚高明总是一线生机。
想到这儿,涤心正要有所行动,忽地众声哗然,她以为绣球让人夺了,自己又无能为力,心头一急,眼眶跟着一热,眼看就要掉泪。
倏忽之间,一股风朝她而来,喜帕起了波浪,涤心仍兀自沮丧,直到那突来的双臂对她袭击,将她稳稳抱在怀里,熟悉的体温、熟悉的胸膛,涤心猛地回神,想要唤出声才忆起自己有口不得言。
他不抢绣球,却来抢她。涤心双脚离了地,她遭人挟持,身子跟着他飞离高台,感觉几个起落,耳边听到连串哀号。
“新娘子被劫啦!快看快看!新娘子被劫走啦!哎哟!”
“哎哟!哎哟!”
“别踩别踩,哎哟,我的头啊!”
“闪啊!别让他踩头逃了!”很难闪,挤得水泄不通,不知闪向何处。
涤心的喜帕掉了,睁大双眼,不能置信地瞧着现场。她在男子的怀中,而那个男子却在众人头顶上大展轻功,匆促之间,还不忘对住她笑。
“四爷!接住!”人海茫茫,武尘和涤心循声望去,一朵大红花砸将过来,武尘袖风微带,将那朵大引干戈的绣球连同怀中人一起抱住。
韩掌柜?!涤心又是一怔,发觉他的山羊胡和嘴上的八字胡歪得厉害,原来全是假的。接着眼光教一道粗肥身影引去,是大海师傅,像座巨塔般高高耸立,正呵呵笑地朝她挥手,还有跑堂大柱、二柱和其它人。
涤心笑了,唇不能语,泪珠圆润晶莹,一颗颗顺着匀称的颊滚下。
耳边呼呼生风,武尘抱着佳人“踩”离万头钻动的招亲现场,提气再奔一段,他忽地纵身飞腾,两人稳稳落在某个富贵人家建造精美的屋顶飞檐上,涤心眼睛溜溜转动,居高望下,眼前的亭台楼阁、屋院格局,分明就是陆府。
“最危险之地是最安全。”男子笑嘻嘻,抱着她柔软的身子优闲坐在飞檐上,他修长的手指抬起一张玉容,朗声问:“涤心,我抢到新娘子!妳替不替我欢喜?咦,怎地不说话?不说话就是高兴啦!瞧妳欢喜得都掉泪了。”
明知她被点穴,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怜爱地为她抹泪。“这全是义母的主意,我同她谈过,她硬是不肯取消招亲大会,说道帖子已出、公告已发,若临了改变,陆府的信用定要大大折损,所以,哈哈哈……”他忽地纵声大笑,眼神深远地望着涤心,忍不住癌首亲亲她的香颊,低哑地说:“为顾及陆府颜面,逼不得已只好用抢的了。”
“涤心,我不只抢人,还抢了绣球,妳是非嫁我不可了,对不对?”大掌揉着涤心洁美的下颚,拇指有意无意顺着朱唇的形状游走,引得涤心脸若霞红。
“妳不说话,便是应了我了。”俊逸脸庞露出诡诈的笑容。
涤心又好气又好笑,首次见武尘耍无赖,心儿怦怦跳,又要忙着脸红,一双明眸瞪着,推开他直要贴近的头,手指了指自己的嘴,然后双手交叉挥动,又指了指他,再回来指着自己。
意思是说:她不能说话,要他帮她解开穴道。
武尘眉开眼笑,自有解释。
“我知道、我知道,我没吻妳,妳不答应,我吻了妳,妳自然嫁给我啦!”
他欢呼一声,光明正大吻住了她。
唉唉……有口难言呵……
※※※
到山春已晚,何竟有新荼?
山顶应有雨,天寒始发芽。
采时林岤静,烹处石泉佳,
持作私囊密,分送五柳家。
“涤心,爹成功了!呵呵呵,婆子,快来快来!”山林幽静,苏泰来叫声响彻云霄,惊起几只在枝头歇憩的鸟儿。
闻声,涤心和武尘双双由屋中步出,手牵着手。
“大少爷,你也过来瞧啊!”称谓已成习惯,得了武尘这个半子,苏泰来依然喊他大少爷。只见他满脸欣喜兴奋,双眼发亮瞪住一株茶树,“呵呵呵……白雪芽,百闻不如一见,这叶芽真的是白色的,又女敕又纯,待制成茶叶,肯定是吓煞人的香,呵呵呵……届时,我要请徐老、王二叔、祥生兄全都来品新茶,喔喔,还有文先生跟马老板,他们上回打老远来看我,定要邀他们两位一起……还有还有……”他陷入半神游状态,嘴中念了一串名单,都是闲暇便上山同他下棋喝茶的老友。
涤心与武尘见怪不见,两人相视而笑,大掌握住小手,缓缓踱出竹篱之外。
“爹到底比我厉害,那株茶树终是发了女敕芽。”涤心唇边带笑。
武尘侧首凝视着她,静静地说:“那株茶树让我想起狮峰顶上的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