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会来接我,正等着你哩。”她说得俏皮,已窥探不出方才的烦闷,小手自动缠上武尘单边臂膀,此刻,她眷恋着那份安全感,也渴望着那份安全感,方寸脆弱地微微颤抖,她扬首却是一笑,“我肚子好饿,你带我吃饭去。”
武尘静静探究,掌心不由自主抚着她的脸,怜悯她颊上的清冷,低声问道:“想吃些什么?”
“嗯……”她可爱地偏着头,思考了一会儿才道:“咱们逛大街去,城南大街摆了好多摊子,我一回也没逛过,人家想吃过桥米线、天府豆花、芝麻烙、葱油饼,还有好多好多……都想吃啦!”
武尘淡笑,点了点头,东街上人来人往,他却由着涤心主动亲近,到底是舍不得她,知道她若无其事的外表下,一颗心极需要安慰与鼓舞,他让她依靠着,让她感觉着、汲取着他身上的力量。
“大郎哥,你早些来就好了,方才发生一件有趣的事,瞧得大家目瞪口呆。有个大官从这儿跌下去,摔得好惨……”
“是吗?”
“不只这样,他一跌再跌,连跌了三回,满脸是血……”
两人边说边走,身影渐渐远了。
暗巷中,两颗头颅探了出来,少年忽地重重释出一口气,不确定地问:“是四爷下的手吗?”
韩林纵声大笑,虽未回答,那笑声已肯定了阿九提出的疑问。
“可是方才四爷远远站着,我瞧他动也没动半分──”
韩林手指成勾敲了他一记爆栗,好笑地说:“等你正式入了阎王寨,这门学问可得好好练习,嘿嘿,探子队不会明来明往,咱们就爱阴招。”
※※※
城南大街热闹非凡,三笑楼虽也座落在此,对武尘而言,今日却是首次闲逛这条街道。至于涤心,轻松的日子离她太远,能这般悠游闲适,兴奋之情自然不在话下。她对任何买卖皆感兴趣,挽着武尘逛遍大小摊子、店铺商家,吃的东西她仅要一份,尝了几口味道便交给武尘善后,而糖葫芦却独自吃下两串,还买了一小包的松子花糖当零嘴。
“大郎哥,你瞧这个。”
这句话自踏入大街,武尘已连听好几回,摇摇头笑着,他不让涤心离开自己的视线,随着那往前冲的小小身影举步踱去。
那是一个扎花风车的摊位,各种颜色的纸裁成四方,制作成风车后扎在木枝上,有三朵一支也有五朵一支,最多还可以扎成九朵,大小皆可、琳琅满目。
“好漂亮。”涤心忍不住赞叹,美眸发亮地盯着整面的风车墙,微微风吹,许多的风车跟着转动,发出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响。
“姑娘,买一支扎花风车吧!这全是真功夫扎出来的,花色好、不易散坏……您慢慢瞧,这儿有好多款式。”见生意上门,那大婶赶快放下正在裁作的纸张,笑咪咪地招呼。
“好。”涤心回她一抹笑,感觉身后男子以自己的身躯护卫着她,周边人来人往,她闻到的是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身子轻飘飘,心也轻飘飘,在茶业会馆中那些不愉快的事淡化得没有理由记取。
“大婶,我要这个了。”选定一支紫色风车,涤心正欲掏钱,一只臂膀由后头越过她的肩,将碎银递给扎花风车的大婶。
“大爷,我不够零钱给您的……姑娘的风车只要三钱而已。”
“不打紧。”武尘简短道,见那大婶不敢伸手来接,只得将银子置在摊上,随即,大掌轻轻托住涤心的手肘,想将她带离。
“姑娘!”那大婶由摊子后快步跑出,一边喊着:“姑娘等等!”
涤心与武尘对望了望,停下步伐。
“这个姑娘拿去。”她说着,将一支九朵扎花风车给了涤心,那手艺极好,九朵风车依照大小做成圆形排列,模样十分精巧。她瞄了瞄武尘,又看看涤心,依旧笑咪咪的一张脸,压低声音道:“姑娘可以将它送给情郎。”
“大婶……”涤心下意识接过风车,想要解释,那位大婶早回去顾着摊子了,她来回瞧着手中两支扎花风车,脸蛋红扑扑,一抬眼,武尘离她好近,表情是高深莫测的,那对好看的眼也在打量她手中的风车,涤心不知道他心中做何感想。
“大婶送我的。”涤心说着,将扎花风车举至武尘面前,“好不好看?”
“嗯。”武尘轻应,不知为何心跳加急,彷佛正等待她说出些什么。
忽然,有人拉起他的手握住那支风车,武尘略有错愕,却听见涤心娇柔的语调,“有两支扎花风车,我一支,大郎哥也拿一支,这样才好看。”
心脏极度震荡,武尘抓住风车的木枝,怔怔望着笑容可掬的人儿,心底有一个好大好大的问号,待要问出,涤心好似又发现了什么,身躯冲向前去,已扬声喊着。
“大郎哥,你瞧这个!”
※※※
武尘斜趴在青草地上,偏头瞧去,一只纸鸢在天际飞扬,线的另一端则掌握在鹅黄衣衫的女子手中。
那纸鸢是方才在城南大街上购得的,涤心选了好久,因为每个都爱不释手,这门功夫她是个中能手,小时候同陆阳切磋出来的心得,一段时间没玩了,如今重拾记忆,倒也不生疏。
时序转冬,风有些寒,阳光难得露脸,这城郊外的青草坡散着懒懒的味道,空气里夹杂草腥与土壤气味,闻多了,脑筋也糊成一团。
想不通也猜不透,武尘嘴角叼着一根青草,眼睛细瞄着,若有所思地瞧瞧天空、瞧瞧笑声如铃的涤心,又瞧瞧插在泥土里的两支扎花风车。风车随风而动,不住地旋转打圈,有时快有时缓,竟教他瞧得入了神。
“哎呀!纸鸢别跑!你别跑啊!回来……”
气恼的呼唤拉回武尘的神智,他随声抬头,见到涤心追着断线的纸鸢在青草地上奔跑,风扬起她的发,鹅黄的裙摆和衣袖随着步伐翩翩舞动。
抛开咬在嘴角的草根,他朝那抹可人的颜色而去,几个起落,人已追上涤心,大手由后头拦住她的腰肢,温和启口。
“别追了,再去是一个大陡坡,掉下去就不好了。”
话语刚落,就见那只纸鸢在半空挣扎了几下,终于不支的飞坠下来,跌在武尘说的那个陡坡之上。
“它落下来了。”涤心讷讷地说,俯身望去,原本大大的纸鸢看起来好小,可见地势的落差极大,这一带长满青草,若非武尘道破,她还以为放眼四周皆是平地。
“乖乖待着,我下去拾来。”
“不要。”涤心赶忙扯紧武尘衣袖,急急摇头,“我不要那纸鸢了,大郎哥别下去,不过是一个玩意儿,你别要冒险。”
下陡坡去捡个纸鸢,对武尘来说不费吹灰之力,但那张小脸仰向他,黑白分明的眸中有浓烈的关切,她的手缠紧他的衣角,一时间,好多情怀翻腾滚烫,他想起回京城前,在陆府花园中的那个夜晚,想起她模棱两可的话语和深意无穷的神情,想起方才那大婶送的扎花风车,想起自己心中好大的疑惑。
“涤心……妳……妳……”武尘突然口干舌燥了起来,目光直勾勾凝住那张面容,双手隐隐发颤,“妳心里……可有我?”终于,不再胡乱猜测。
四周好静好静,静到风刮过颊边的声音都这般清晰,武尘清清楚楚听到自己的心音,它们像鼓声,跳月兑任何依循的节奏。
眼前的人儿毫无动静,涤心好似被吓傻了,唇微微开启,眼睫眨也未眨,同样直勾勾地瞪着。
“有?还是没有?”他再度问,语气低而哑,竟有乞求的意味。“妳只需点头或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