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的烛光并不明亮,却足以映出丝质屏风后头的景象。红色大床上,趴着一个光果背肌,被子只盖住大腿和部分窄臀的男人,他似乎睡得很沉,发出呼呼的鼾声。贺万里往里靠去,浓浓的酒气迎面扑鼻,他皱了皱眉。
“高总管,将房中收拾一下。”卿鸿转头交代。
“是,夫人。”嘴角很想咧开,高猷尽全力忍住了,低着头,默默捡拾一地的衣物鞋袜和空酒瓶。
卿鸿不让贺万里更近床边,技巧地挡在他前头,甜甜一笑,“让两位大人见笑了,请在此稍候,待卿鸿唤醒爷。”
旋身,她步入屏风后,轻轻盈盈坐在床边,小手推着沉睡男子的肩背,樱桃小口在他耳边吹风轻唤,试了好一会儿,卿鸿加重推摇的手劲,那男子继续打他的响鼾,浸婬在醉生梦死中,对外界的干扰丝毫不为所动。
卿鸿柳眉皱起,噘着红唇,状似生气地轻打容韬的背,然后跺了跺脚,她无可奈何地离开床边,知道他们的眼睛全往里头瞧。
走出屏风,卿鸿歉然地望住他们,娇声的说:“爷喝醉了,唤不醒的。”
“提督大人练功伤了内息,不好生调养,怎反倒饮酒?”
面对质疑,卿鸿微微叹息,压低音量,“侯爷有所不知,就是上回伤势过重,虽有御医联合会诊,还是开不出对症下药的方子,病就一直拖着,有时疼起来他便发狂了,借助酒来麻痹痛觉,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美人带愁,贺万里不说话,曹雍倒是同情起她来了。“那……真是苦了郡主。”
“卿鸿是容府的人,本就该替爷分担的。”香手拭了拭眼角,她唇往上弯,好似在强颜欢笑,然后又苦恼地拧起双眉,“现下,爷酒醉不醒,两位大人坚持搜查提督府,卿鸿怕是作不了主,若要搜也得等爷清醒过来。嗯……夜都深沉了,卿鸿一早还得入宫陪太后娘娘赏花,也该歇息了,两位大人不介意的话,可以在前厅大院继续候着。”
一听到太后娘娘,两人皆是一震。
追求功名禄位,保仕途平步青云,绝不能得罪皇亲国戚,而且还是个倍受宠信的贵族,除非掌有如山的铁证,能彻底揪出致命的秘密。
“既是如此,卑职尚有要务在身,亦不能久留,为了府内安全,郡主切记让护卫加强巡逻,卑职会派人在提督府外日夜保护。”贺万里说。马队继续留下已无意义,时间一拖,目标不知逃至何处,而嫌疑最大的北提督却醉死在这里。
卿鸿颔首,“多谢侯爷。”
曹雍不落人后,赶忙拱手行了一个礼,“提督大人这阵子身体不适,请郡主替卑职转达慰问之意,要大人好好养病。”身体不适?!纵欲过度才是真的吧。曹雍暗自怀疑,跟随贺万里步出房外。
“高总管,替我送送两位大人。”
“遵命,夫人。”高猷马上照做,跟在他们身后。
卿鸿知道自己毋需再出去了,紧张的情绪突地放松,胃部忽然一阵疼痛,她压住肮部平缓痛感,身子倚在门边,正要关上门时,门却教一只手抵住了。
卿鸿猛受震惊,身体往后跌坐在地,她瞪大眼睛望住去而复返的高猷。
“夫人,小的忘了将东西放下。”他怀中是方才从地上拾起的衣物。
若卿鸿没有饱受惊吓,没有遇到那么多令她措手不及的事,对眼前的情景定忍不住笑了出来,可是,一见到高猷镇定的脸和毫无温度的语调,卿鸿只想放声尖叫,什么贤淑优雅、温婉柔顺?!她不认识!隐藏的火辣脾性解除了封印。
她叫喊一声,扑了过去,粗鲁地抢过高猷手中的衣物随地一丢,也不管会不会惊动前院那些人,她双手重推高猷,将他赶出门廊,尖锐地喊:“走开,你滚远点,跟那个混蛋容灿全滚到天边去!”
大树上,让阴影覆盖的男人无辜地皱眉。招谁惹谁了?他都乖乖躲到这儿喂蚊子,她还要骂人,真是小女子难养也。
他第一次瞧见高猷惊慌失措,很难将目前的卿鸿郡主同以往的联想一起,但他清楚,当女人发起狠来,有时比男人还可怕。
瞧!一个砚台飞了出来,快躲!斑猷闪向旁边,没被重物击中,墨汁却溅了满脸,来不及擦拭,一个花瓶又飞了出来,那可是价值不菲的古董,高猷迅速地扑去抱住。
接下来会砸出什么?高猷不敢多想,拔腿便跑,还死抱着那个古董花瓶。树上的男子赶紧捂住嘴制止狂笑,原来最惨的还另有其人。
尽情发泄后,卿鸿只觉得累,伤心依旧是伤心。
无意识地合上两扇门,将一切关在外头,脸颊热热痒痒的,她素手拨拭,才知道不觉间泪已满腮,边啜泣着边拾起那堆衣物,双手胡乱抱住,她脚步虚浮地步至床沿。
“你说话说得好流利呀,卿鸿郡主。”
第五章
原该昏睡的人正对她眨眼,那疲倦的眸中有太多不知情的东西,卿鸿又是一震,勇气在刚才全都挥发殆尽,双脚发软,她倒坐在床边,与容韬面对着面。
“再流利也比不上你。”她受伤地说,“你是个大骗子,大叛徒,凭什么指责我,我这么做……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她合上眼不愿再说,泪珠泄漏了强掩的情感。
“你对我是在乎?抑或鄙视?”他声音沙哑,唇边带着嘲弄。
闻言,卿鸿的眼泪纷飞坠落,不说话,只是拼了命摇头。
不懂呵……所有的事情在一夜间换了样,该是真诚相待的两个人竟成陌路,她倾心于他,却触模不到深刻的灵魂,对他来说她什么都不是了。
“你欠我一个解释——”卿鸿吸了吸鼻子,深深呼吸,话还没讲完,容韬忽然拉扯她怀中乱七八糟的衣物,正巧抽出那件纱裙。
“你哪来的力气将裙子撕成这样?”
卿鸿用力地将它扯回,赌气撇开头嚷着:“想到你欺骗我,把我耍弄得团团转,我就力气陡增,你、你太可恨了!”
容韬反射性地想握她的手,上身要爬起,无可避免地牵动伤处,他申吟一声,人又倒入被褥之中。
“韬——”卿鸿又是惊呼,顿时真情流露。她扶住他,急急翻开被子查看包里腋下的布条,幸好殷红的血迹并未扩散,可血腥的气味漾在鼻尖,思及他伤上加伤,卿鸿揉了揉眼睛,知道自己又要掉泪了。“一定很痛……一定很痛……怎么办?我不要你受伤呵……”晶莹的水珍珠滴在容韬如晦的脸上。
气息是滚烫的,刚聚拢的意识又要四散飞去,感觉自己亟欲握住的小手正轻搅他的头,容韬忍下乍现的疼痛,望着那美丽、梨花带雨的脸庞,缓缓微笑。
“你在乎我……卿儿,你在乎我……”
他累了,只想静静沉睡,在她的温柔乡中。
???
那道口子让容韬高烧不退,再加上内伤未愈,他足足昏迷了两日。
卿鸿想了许多,早已认命了,明明对他有气有怨,心仍舍不得他,所有的一切都禁锢在这个男人的掌中,她逃不了也不想逃了,不管他背地里多么丑陋,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她不改初衷,因为解铃还需系铃人,她亲自系紧的情结连自己也打不开,问谁能解?
这两日每一碗药全是卿鸿服侍着他喝下,容韬的意识时有时无,但大部分的时候他总陷入昏迷,喂药得趁他稍微醒着,半强迫地灌下。
但这个方法并不完美,药汁容易溢出嘴边,常常熬了一大碗药,真正流进病入肚子里的只有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