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若末闻裘元霸那番威胁之语,云纱低垂著首,淡然地牵动唇角。再次直视裘元霸时,她的小脸上罩著安详又缥缈的神色,眼底无波无浪、无心无绪。
“我若说了,你会放我走?”
“这是当然。”
“好……”云纱深吸了一口气,“我说。”
“你能听话就最好了,省掉我不少工夫。你爹如果同你一样,也不会让流袖织落得这等下场。”裘元霸捻了捻胡子,神态得意。
“我只愿意告诉裘老爷一人,请裘老爷摒退左右。”
裘元霸瞧了她一眼,随即轻笑。“这简单。”他手势一扬,两旁的随从便退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现在没第三个人,你可以说了。源源本本的,把流袖织的那套全说个明白。”
他的身影笼罩住她,云纱几乎要没法呼吸。趁著裘元霸毫无防卫之时,她心一横,猛地冲向他,结结实实地撞在他身上。
裘元霸怒喝一声,接著腰间吃痛,他不假思索地甩开了云纱,鲜血自腰侧流出,伤口不深,却教他吓出一身冷汗。捂住伤处,他来回瞧著自己的伤和云纱手中握著的碧玉簪,不能置信。
“你这贱人!”他怒骂一句,一掌掴了下来。
那一撞已用尽云纱所有力气,裘元霸这一掌她根本避无可避。辛辣的刺疼罩头而下,她被打得扑倒在地。
不许晕倒!她心中严厉地告诉自己。她吃力地撑起身体,倔强地扬起下颚盯著他,双唇亦倔强地抿得死紧。她舌间尝到了血腥味,丝丝鲜红溢出了嘴角。
“霸爷!”门外的人听到声响,闯了进来。
裘元霸气不过,两眼几乎喷出火来,对著云纱一扬手又是一掌。云纱拚命地挥动簪子,猛刺了两下,力气已使不出来了。她的手腕让裘元霸扣住,骨头被捏得咯咯作响,她疼得握不牢簪子,它由手中掉落,在地上摔碎了。她闷声忍著疼,冷汗却布满了额头。
“你……你杀了我吧!”
“别以为我不敢杀你!你自讨苦吃,怨不得谁!”
云纱突然叫喊了出来,脸色惨白,汗水和著泪进流而下——她的手腕硬生生让人扭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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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疼好疼,再也提不起半点儿力气了……她像小虾米一样蜷曲著身体,脑海里空白一片,只有痛楚千真万确的,如影随形的附著不放。
眼泪违背了意识,云纱迷迷蒙蒙地流著泪,泪珠滚落满腮。她模模糊糊地想著:她什么事都做不好,对不住阿爹,在黄泉路上相逢,她没脸见他老人家了……
“霸爷,这小娘子恐怕已成啸虎堡的人了,咱们做得这么绝,恐怕不太好吧!”一名瞧来颇有分量的随从提出看法,担心裘元霸一怒之下,真对乎云纱下了杀手。“她若死了,咱们盼的东西要不到,坏了霸爷的心血。再者,那日与她同行的姑娘月兑逃了,往后啸虎堡追究起来,咱们也不好交代。”
“这贱婢以为依附了啸虎堡,老子就不敢动她吗?!顶多是丢了一名奴婢,冠彩坊奉送他十名就是。若非扯破了脸不可,我也未必怕他!”裘元霸喘著气坐在椅子上,手下正替他包扎伤口。他自是怒不可抑,两道精光射向地上的瘦小身子,“你救了别人,看谁来救你!”
云纱悄声笑了笑,眼泪仍静静淌著,没一丝能力开口了。她没想过要活著出去,没盼望谁来救她,更不可能让裘元霸知道她是漠岩未过门的妻子。这样最好,她不愿将啸虎堡牵涉进来,只是见不著漠岩一面……唉,生时不是向家人,死后亦非向家鬼,她飘飘荡荡虚无的魂魄,依然和漠岩圆不了缘……
一只手粗暴地抓起她的发,重重地提了上来,她听见裘元霸在耳边咬牙切齿,“不怕你不说!”然后,她的身子便被甩向一旁,震得她厥了过去。
“把这贱人关到地窖,老子要好好折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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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热……好闷……空气里嗅不出一丝风,宛若炽热的炼狱。
一挂一挂的布匹在火海中煎熬,四周尽是灼烫的火红,连著天际,无边无涯。
阿爹!阿爹……别进去……谁瞧见了我阿爹?
云纱躺在地上,燥热的气息将她团团包裹。地板是烫的,气流是烫的,身子是烫的……她隐隐约约捕捉到了音浪,纷沓慌乱的脚步,此起彼落的吆喝惊呼,一时间,她以为又回到流袖织失火的那一个夜——执著碧玉簪,才思量,房外已是烈焰冲天……
阿爹……漠岩!救救我阿爹!救我阿爹……
原是出奇的冷,蜷缩著身子依然抵制不住的寒气由四面八方侵入;她昏睡了过去,却让莫名的炽热燃烧意识,半梦半醒之间,摆月兑不掉的窒闷难受。
这是必经的过程吗?在投入黑甜的怀抱前,必要承受的煎熬?原来黄泉路亦是难行,在炽热与冰寒的地带交迫,无一盏指引的明灯,虚无的魂魄悠悠荡荡,寻不到归往地府的路。
忽而,身躯离开了燥热的地面,神志陡然清醒几分。有人搂著她,双臂温柔地圈住她的身子,是她熟悉的胸怀,忆了千万回,盼了千万著……
“云纱……”那个人唤著她的名儿。
云纱微微吸著气,不想动,也没气力动;想笑,也好想哭。
“云纱。”他再度喊著,声音绷得死紧,伸手触探她的鼻息。“跟我说话,云纱,说话!说你听得见我!”他生气的命令,用力摇了她一下。
“疼啊……”云纱眉头紧蹙,觉得全身发痛,勉强地撑开两眼。黑暗中,一支火把移近她,她无法适应,眨著眼,一句申吟无意识地出了口。
“你别搂太紧呀!”朝颜低喊著,将火把挪近些。
看清了她的模样,向漠岩倒抽一口凉气,胸口急速地起伏,气息梗住喉头,艰涩得无法成声,怕一启口,暴怒便淹没了理智,一切将失去控制。他双掌紧握成拳,力道使骨头咯咯作响,怒火狂涛几乎将他灭顶。
“我要杀了他们!我……我……”忍受不住,向漠岩终於嘶喊出口。他大口喘著气,双目直直盯住云纱瘀青的脸庞,她嘴角的血丝干涸,唇瓣破裂发肿。
“你……他们竟把你伤成这样!”他想碰触她的面颊,又怕不小心弄疼了她,只拚命令自己冷静,却仍然徒劳无功。
他们?这里是……是冠彩坊,周遭昏暗,她依旧在地窖里!
“快逃……”云纱蓦地撑开眼,气若游丝,“别管我,快逃……”
“别怕,我在这里。”向漠岩始终未敢触模云纱的脸蛋,踌躇著,最后手掌覆上她的额,轻缓地抚动,哑声道:“你莫怕,我带你回去。”
回哪儿呢?阿爹和流袖织都不见了,能回哪里去?啸虎堡?不,不能的!云纱昏乱的摇头,孤苦无依袭上心坎,半合眼眸,珠泪溢了满腮。
“火势越来越大,快走了吧!”朝颜催促著,音调微微哽咽,“咱们赶紧回堡,让三娘好好瞧瞧云纱的伤。”
忽然地,云纱身子一轻,感觉自己被人打横抱在怀里。她软弱地偏垂著头,依靠在一处宽阔的肩膀,渐渐有了真实感。
“簪子摔碎了……”她气息薄弱。
“你想说什么?”向漠岩审视著怀里巴掌大的容颜,心疼至极。
“我拿簪子……刺伤他,玉簪摔碎了……我握不牢,好疼……我握不牢……”云纱断断续续地说著,好想睁开眼睛,可是脸颊如同针煨,只能张开一条细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