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主将“胆”化入血肉之中,等她回归,赌她定然回来,说好听是送她大礼,实际上是将她整个人从头到脚、由里到外,化作“胆”。
“百毒不侵……噢,不止,是千毒、万毒皆奈何不了你,从此,你的血便是解毒之瑜,小清若,你心悦不?这礼,你可喜欢?”血肉转换融合的过程实在是疼,她禁不住泪流满面,齿关下意识咬得格格响。
冥主笑了,穿透那笑声而来的,是丈夫撼动山巅的暴吼:“阿若!”
随即,一股偏邪且厚重的内力黏上她的左腕。
编进她体内的烈焰和那股左突右冲的剧疼立即受到引导,从右腕手脉汇入,冲拂过全身之后,再从左腕手脉徐徐而出……于是疼痛轻了,灼烫变成温温的热,诱人坠梦,尤其在她累得动也难动的这一刻。
往黑甜乡的梦道上,一抹长身似在她左右,她仅瞧见他飘飘袍摆。
冥主的笑不知觉间变得怅然若失:“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小清若,你可找到你的归处?”
她的归处吗……她家男人,还有孩子啊……那个西路山中的家……她的归处是他们。是那个家。
“是吗?找着了呀。那很好。那……就回你的归处去吧。我等到你了,而有人一直等着我,我该走了。”有人一直等着他?
……是娘在等他吗?那、那她能不能再见娘亲一面?她想娘啊……
“阿若!”
天塌地陷的巨响轰隆隆震开,她再次听到丈夫暴吼,拚命想回应,越去拚,神魂却越抽离,她被拽进无梦之境。
当意识泅回时,先跃进脑袋瓜的思绪是有人紧抱她,力道有点过大,让她清楚感受到抱她在怀的人,双臂是如何紧绷、身躯是怎般地颤抖不止,还有心跳,既沈又重,每一下如锥凿地,让她心也跟着痛起。
热热的脸抵着她的颊面,她想,自个儿必定惨白得吓人,因肤上好似结了一层薄霜,冰寒冰寒的,而她的霜颊被热脸煨着,煨出一片湿意,似是霜融,又不全然,好像是从他眼中流出来的……
“阿若、阿若,没事的,你没事的……不会有事……有气息,心脉跳动,用力跳着,所以不会有事,阿若……不可以有事,醒来,求求你,拜托你,阿若……别这样对我……求求你……”她吃力地动了动手指,再缓缓将藕臂环上他的背。
紧抱她的人察觉到了,立即直起上身。
“阿若——”孟冶抚着她的发、她的冰颊,深目含润,瞬也不瞬细巡她的脸。
“冶哥……孩子……”靠在他胸前,感觉气血正恢复。
小家伙被爹一把提来搁在娘亲怀里。
孩子被护得极好,眼前瓮室整个坍塌,下盘深陷,没有高台,不见暗门,暗道想必也被掩埋,但娃儿一张脸仍白女敕干净,仅大红花布上沾着不少土尘石屑。
“冥主呢?你们打起来了,可我记得……我正跟他说话,他、他说要走了,然后我听到你唤我,听到轰隆隆巨响……”
“他松开你的手之后,彻底封山。”山崩地裂之际,他攫住丧失神识的她、带着孩子往上飞窜。
石块不断落下,他不断地借力使力,直到一切止了势,终于有坚固的所在能站稳脚步,他才放下她和孩子。
他们仍在玄冥山顶上,但瓮室已被崩坍的土石完全掩盖于下。
“那冥主和阿娘……他们都在底下了……”霍清若微弱叹气。
孟冶没有答话。
她抬睫去看,见丈夫唇色尽无、面色透青,两眼将她看痴了。
她心魂倏然一震,忙腾出一手去探他的肤温、颈脉和心脉,急急问:“有没有哪儿觉得不对劲?胸间闷不闷?疼不疼?丹田气海呢?会觉气血滞碍难行吗?想不想吐?头晕不晕?”
胡乱急问,急得泪水直落,都不及擦了。“你破了冥主的劲壁,他不会简单任你来去的,他、他……我怕他伤你、怕他施毒……”
说到毒,她心又紧缩,破碎低语:“他把“胆”化在体内,想将那东西藉行渡之法汇进我的气血中,你……你不管不顾地插手,都不知有多凶险吗?“胆”是万毒之源,又被冥主动过手脚,谁能掌控?我一个被制住便算,你还跳进来凑什么热闹?也不想想,你……你还带孩子呢——”猛地被一双铁臂拥紧。
孟冶展臂拥妻儿入怀,喉结微动,带狠嗓声如此沈静:“我说了,你要有事,我带着孩子跟你一块儿去。你到哪儿,上天入地,我和孩子都跟着,谁也不离开谁。”
他又来了!又说那样的话威胁人!
但,若仅是“威胁”便好了……她已然明白,他说的字字属实,说到做到。
都不知对他该气、该哭,抑或该打、该骂。
她又心痛到难以呼吸。
想想人生的前二十年,遇变态冥主作怪,将她可能纯良的心性带偏到一整个无法回正之境地,以为出教之后,嫁的是朴实无华、脚踏实地、忠厚老实的汉子,岂知丈夫内心深处的深处,跟冥主大人一样变态!
可是,她偏就这般、这般为他心疼,如此、如此地牵挂不舍。能怎么办?
“阿若,那日你问我,是不是在当时,谁家姑娘都没差,只要是女的、肯嫁我的,我便娶?”低嗄男嗓鼓得她耳鼓微麻,小手不禁揪紧他前襟。等着。
孟冶道:“对。你说的没错。”
怀里人儿似想挣开,他收臂紧了紧她,缓而沈道:“但如今不行。无你不行。阿若,不是谁都可以,不是你,就不行。”
不是你,就不行……她轻声抽气,在他怀中努力将雪脸蹭高,泪全抹在他胸前。“你、你……”
他喑哑叹气:“所以,别再把我推给谁,也别把其他姑娘塞给我,别潇洒就走,我做不到你这样收放自如,我这辈子已认定,只有你而已……别不要我。”
霍清若原还勉强能自制,但见丈夫目成流泪泉,他神态沈静,仿佛顺颊而下的泪水与他全然无关……心上宛如挨了一鞭,打得她身颤魂凛,泪哪里由她,已扑簌簌地流。
“我娘虽是名响域外的“太阴医家”传人,病灶却是打娘胎里带出,先天不足的身子让她吃尽苦头,一条命延过一回又一回,最终医不得,已倾尽所有法子,医不得、不能医。”
抽抽鼻子,她微怯勾笑:“我……我知自己爱上,但很怕会爱得如冥主癫狂。娘不见了,他撑了这两年多,终撑不下去。这“封山自毙”啊,外人只道莫名其妙,又有谁知他心痴情狂……我怕自己也会是那样的,爱上了,入眼入心,眼底容不得一粒沙,死死霸占着,不给丁点喘息……”她一泉褐发忽被他五指一把缠住,力道虽不至于扯痛头皮,却容不得她低头或撇开眸线。
“你、你爱上?你说你爱上?”凌厉又渴盼的注视烧灼着她。
“……嗯。”红云终于染开雪颊。
孟冶试了几次才挤出声音:“那……你说,你爱上谁?”
还能是谁?他心知肚明却要逼她亲口言出。
霍清若咬咬唇,被他过分专注的眼看得身心悸动,有满满、暖暖的情流动,觉得羞赧不已,又觉理直气壮,矛盾得可以,但真真就是爱上。
“……不是你,还能爱谁?我……我就是爱上你了,就是这样啊!”说完,禁不住槌了他胸口一下。
她这个爱槌人的毛病,孟冶实在太受用。
他心绪大纵,低吼一声再次锁她入怀,而目中又热。
他紧紧闭眼,将脸藏进她丰柔发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