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希望她嫁人生子,如今的她,什么都有了。
自己当了娘,就分外思亲。孟冶沉默地陪在她和孩子身边,在她哭得有些气息不畅时,厚实大手拍抚她的背心,然后不时低头吻掉她的泪,吻淡她的泣声,又膜拜般亲吻她蕴含精华的、胀疼的胸脯。
来到春时,娃儿六个多月大,近来刚学会狗爬方式,很勉强地挪动小肥身。
霍清若午前从药圃返家,还没踏进竹篱围内,就已看到搁在前院的大大榻篮里,孩子翘高小圆屁在里边学爬。
榻篮四尺见方,四边用一根根约莫及人腿高的细竹围栏,每根细竹之间所隔距离恰到好处,可让娃儿伸出肥爪、肥腿,却钻不出小脑袋瓜。
孩子的爹不知放了什么好东西在榻篮的边角地方,孩子爬得还不太顺,“嗯、嗯——”哼声使力,挪动着想去吞掉诱饵。
孩子的爹也不管小家伙,迳自做起手边事物。
霍清若瞄了眼那木头雏型和几根竹子,猜想丈夫这次做的应该是根竹马,唔……或者是两根,因为除了自家的娃,还有另一个跟小娃很合拍的大男娃。
“快……快、快,摆了大桃子,你快啊——”孙青在榻篮外蹲圆,小脸紧抵着细竹围栏,两眼瞠圆望着四肢乱划的小小娃。
男孩开口说话也是近两、三月内才有的事。
霍清若发觉孙青以往喜欢赖在小姐姐身边,自从多出一只很小、很小的娃儿,其他人就再也入不了他的眼界。小小娃“咿咿呀呀”胡乱说话,他就跟娃儿对话,竟还对得上,一大一小扮儿俩好似。
有人真心待娃儿好,她自然欢喜,而孙青的痴症算是有大进步了,虽与寻常的男童相较,他仍安静过头,话说得不利索,但比起从前当真判若两人。
除孙家小子病情大善,孙家小泵娘自半年前开始,也跟在她身边习医种药。
会收孙红入“太阴医家”,是因相处下来,真觉这孩子天性纯良、心细敏慧,在她怀胎时候,孙红帮忙打理药圃,竟整得井井有条、欣欣向荣。
天赋如此,都落到她霍清若眼前了,若不拾起来好好薰陶冶炼,岂非暴殄天物?!
此时,原是安静跟在身后的孙红,一见到娃儿也按捺不住,一阵风般跑近,一路挽在手里、装满花花草草等药材的竹篮子也没来得及放落。
小泵娘身长够高,直接攀在围栏上端俯看,轻嚷鼓励:“快啊!爬爬爬!是很香、很甜的大桃子,姐姐今早吃了一颗喔!你快啊,动动手、动动腿,爬爬爬呀——”
她飞快觑了高大严肃的男主人一眼,发现后者正回首瞧着徐徐走来的清若姐……此时不做,更待何时?她赶紧把角落的半颗香桃推近娃儿。
娃儿颇识时务,扭着圆屁往前蹭两下,飞扑,很快将桃子扑进怀里。
霍清若将一切看在眼里,但笑不语。
待她走近,自家的娃已叼着桃子趴卧,用刚冒出没多久的小小两齿凿进果肉中,小嘴一凑,奋力吸起汁液。
这时节,熟透的大香桃只在深山温泉一带才能采到,孟冶几天前入山狩猎,顺手带了几颗回来,她颇爱,而娃儿更是一啃就爱上。
昨儿个他又进深山一趟,傍晚时分,背了一大篮香桃返家。
他是个很好的丈夫,也是个很好、很好的爹。
早就知道他会做得很好,但他比她所以为的还要好上好几倍。
娃儿的几张榻篮、摇篮全出自他粗犷却灵活的手,问他打哪儿学来的手艺,他低眉认真想了想,最后耸耸肩答道:“没学。看久了就会。”
欸,九成九定又跟大寨某个手艺厉害的老师傅“厮混”,混到被潜移默化。
除竹编手艺,许多童玩玩意儿他也能做,博浪鼓、纸鸢、九转风车架等等,而现下,孩子爬都还没爬顺,他这个当爹的都把竹马备上了。
孟冶老早就听到山径那端传来的动静,共三人。步伐徐缓地往竹篱围家屋这里靠近。
三人当中自然有妻子和孙家小泵娘,而余下的那一个……他直到孙家小泵娘三步并一步冲到榻篮边,而妻子走近了,才慢吞吞搁下手中活儿,回头去看。
目光先扫向跟在妻子斜后方那名年轻女子,淡淡一瞥,随即挪回妻子脸上。
“月昭姑娘是来替老大夫跑腿的,刚巧在山径那儿遇上。老大夫之前托我看顾的几株紫萝药花已开,他想挪一株回大寨自个儿试试,但抽不开身,就请月昭姑娘跑这一趟。”霍清若主动解释。
“孟大哥……”卢月昭头低低,脸蛋微赭,轻细唤了声当作招呼。
孟冶没应声,只除适才那冷淡一瞥,再没瞧她一眼。
他仅是深深盯着妻子,黝静目底似深不可探,又似无声质问。
霍清若朝他微微一笑。
她知他心里困惑,对于她怎跟卢月昭亲近起来一事。
起因是去年的盛夏时节,大寨里茨然兴起一场热疫,得病的人除了出现中暑病症,双手、两脚,甚至口舌都会冒出无数小水泡,体热一旦升高便难制住,若发在孩童身上,情况更危急。
老大夫虽对症下药,但用药偏温和,没办法立竿见影。
她当时怀胎已近九个月,孟冶护她护得死紧,结果老大夫实在没辙,冒着被男主人一脚踹飞的危险硬闯西路山中,这么一闹,她才知晓寨里出事。
孟冶简单几句便把事挑明了……她若要坐堂,亲自望闻问切,先踩过他的尸体再说!
那时见他黑着一张脸,拉来凳子、大马金刀坐在门口,当真好气又好笑。
大月复便便兼之临盆时候接近,她亦心知肚明,不能太逞强的,但与老大夫一块儿参详用药之方,倒还可行。
后来仔细听过老大夫详尽的病症叙述,当天便以老大夫的温和药方做底子,去芜存菁再添新味,合开出两张药方,分别用来对付大人热症与孩童的热症。
她之后更将“太阴医家”独门的“清热解毒汤”药方交予老大夫,请老大夫在大寨里广推,方子里的几味药草皆寻常可得,且煮法简单,清热解毒成效佳。
正所谓内行人看门道,一得到那独门偏方,老大夫瞠圆眼、扯着白须直呼:
“妙!妙!妙啊——”还想赖着继续跟“同好”尽情推敲琢磨,结果是连人带凳被孟冶扛到屋门外搁着。
那一晚,她不知是思虑过度抑或体力大耗,入夜后竟微微发起烧,孟冶绷着脸整晚看顾,无微不至。她有些内疚,心里却也甜甜的。
而老大夫为了在寨中广推“清热解毒汤”的功效,缺人手缺得凶,卢月昭自愿帮忙,大姑娘家做事果然伶俐勤快,很快成了老大夫的得力助手。
这大半年来,老大夫时不时来访西路山中,亦会带卢月昭同来。偶尔遇事腾不出空,便吩咐卢月昭送东西过来,又或者像今日这般,替他过来取物。
霍清若跟这位卢家小七姐儿,其实算不上亲近,但和平共处倒还可以。
卢月昭对孟冶欲语还休的情思,她当然看得一清二楚,也许孟冶自个儿亦知。
倘是之前未知孟回此人,没见识过孟氏佳郎为了隐藏欲念、自我保护,可以如何糟蹋、欺凌她的男人,且还见不得她的男人过上平静日子,好似他孟回大少得不到的,旁人也别想霸占……如果不是历经了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她此刻待卢月昭定然是不一样的心境和嘴脸。
相较之下,卢月昭的心意干净且可爱太多……近乎盲目喜爱着。
因长姐当年悔婚,所以喜爱的心情里亦混进浓浓怜悯以及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