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晓清再次睁开眼时,是在宫家马车里。
她能听到车轮子辘辘滚动的声响,身子跟着微微震晃,只是张了眸,眼前却模模糊糊,只觉……似有好多张脸挤在面前。
“小姐……小姐……二爷……好可怕……”
丙儿在哭,很惊吓似的。
她暗暗叹着气,心忽地一凛,不禁幽喃问出——
“明玉……澄心……还有、还有宫爷……他们……”
“没事的,小姐,他们都没事……可你的脖子都被掐肿了……呜……”
她吁出一口气,沉沉郁郁的一口,胸房陡轻,不再牵挂忧惧。
于是,神魂当真安定了,这一次,她全然放任,不与自己拉扯。
再一次睁开双眸时,是真的清醒了。
一室灯火荧荧,熟悉且微暖的气味在鼻间漫动。
她躺在自个儿的榻上,应是夜半时分,雅致的女儿家闺房内却来了好多人,那些人还都挤在她榻边,仿佛长夜无事,百无聊赖,所以不睡觉,全挨得近近的,全来数她的睫毛有几根似的。
她掀睫,眼珠颤了颤,略哑道:“你们……怎么了?”噢!喉部仍轻疼……
“醒、醒了吗?”
“真醒了……”
“醒了醒了——”
“嘿,是醒了呀!都昏了五、六个时辰,终于醒了呀!”
“小姐啊——”
“清姊啊——”
如意、如福、如春、如喜、果儿以及明玉,见她眸心有神了,几张脸蛋全咧出大大的笑,而澄心则直接赖进她怀里。
夏晓清模模澄心的小脑袋瓜,然后挪了挪身子撑坐起来。
她想说话,似有许多事欲问,但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起头,就只搂着澄心,定定然看着围在榻边的几个大小泵娘。
“清姊,对不起……”结果是明玉小泵娘先来领罪。“我、我就想,臭大哥这些天管东又管西,还让人盯着我,他知道我想上北冥十六峰……恰好财神庙有庙会,所以我就想……恰好可以掩护一下,所以就想说赖着你出去狂庙会,然后……恰好可以趁人多时偷溜……”
明玉偷瞄她一眼,低头,像要把头伸来让她打个痛快似的。
“清姊,对不起嘛,我……我以后会乖,她不要恼我好不好?”绝对要摆哀兵姿态,她家的清姊吃软不吃硬,她越软越好捏,清姊越会舍不得。
夏晓清怔怔看她,泪水就这么溢出眸眶,越落越多。
“清姊?!”明玉千算万算,没算到她家的清姊会哭给她看!
要是夏晓清肯念个几句、骂个几声,又或者重重敲她几记爆栗、打打她的手掌心,明玉还不会这么痛、这样难受,此时一见佳人垂泪,简直让她整个小心肝都揪作一团,痛到跟着掉眼泪。
“清姊别哭嘛……人家真的、真的不敢了,真的啦,我一定乖,不跟大哥闹脾气,不瞒你、骗你,你不要哭嘛……呜呜呜……呜哇啊啊——”
明玉大哭,跟着挨了过去,学澄心扑进夏晓清怀里。
“呜呜哇啊啊——”结果,果儿也跟着扑上去,抱作一团。“小姐,您把澄心小小姐托给我,可我没看好她……呜呜呜……我也有错,我也不对,对不起啊……小姐不要哭嘛……”
“如”字辈四个小丫鬟虽未扑过来,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几个大小泵娘全哭了,夏晓清反倒止了泪,略透无奈叹气。
“你们都别哭,再哭,我头又晕了……”
此话一出,哭声收敛了些,明玉红着脸,小粉拳揉着湿漉漉的眼睛。
夏晓清拉下她的手,该要责备几句的,但见她可怜兮兮的知错模样,自是说不出什么重话。
“你认不认罚?”捏捏那只柔软小手。
“认!”明玉想也未想,用力点头,非常有认错的诚意。
夏晓清禁不住微笑。“好,那罚你帮我浴洗擦背。”
“……咦?”这么美妙?明玉张大湿眸。
这一方,晓清揉着小澄心的粉颊。“你也该罚,竟然跟着偷溜。”
澄心脸红红,两手将她抱得更紧些,很有撒娇兼耍赖的意味。
老天眷顾,有惊无险,幸好大伙儿都无事……
她身边的人一切安好,而她还能回到这里,拥她们入怀,确实要感谢老天爷。
“那……宫爷他……他还好吗?”这次换夏晓清脸红红。
“夏姑娘,我家爷他其实还——”
“清姊清姊,大哥他好——惨——啊啊——”明玉飞快抢了如福丫头的话。
“你知道有多惨吗?呜,清姊当然不知道。来来来,我来说给你听!”
“……然后他当然很痛,但还得咬牙撑住,然后你头也不回跑掉了,跑出去引开坏蛋,他伤心欲绝,带泪含恨,恨自己为什么不是武林高手,由此可见,习武一事有多么重要……”
“……再然后,我就很大气地要他去找你,他果然重色轻妹……呃,不,他就把我和澄心藏得更隐密些,奔去寻找你,然后他找到你,揍了夏崇宝那个浑蛋,之后咱们的人赶到,大哥就瘫了……大夫说,大哥那条腿说不定要废了,往后都不能走路,清姊,你说惨不惨……”
夜已深沉。
夏晓清在“罚”过明玉和澄心之后,发已梳开,身躯已浴洗过,果儿帮她备来一盅咸粥,她也吃下大半。
丙儿要她再歇息,只是都躺了那么久,她哪能再睡……再有,明玉说的那些话完全揪紧她的心,尤其听小泵娘最后道——
“清姊,大哥很担心你呢,你一直睡不醒,人家澄心被那个很本事的刘大夫用药熏了熏,眼睛就张开,用在你身上却都无效……后来刘大夫说,你八成心无牵挂,心神骤弛,心平气和又心满意足,所以就放任自个儿一直睡……呵呵,大哥等了老半天都不见你醒,腿疼了也没好好歇着,后来他被畲管事请去处理一些有的没的,清姊就醒了呢……”
夜真的很深很深了,她不歇息,他也得歇下。
可是双腿仿佛有自个儿的意志,在夜深人静的此时,她披上薄衫,长发任由轻散,便这么走出自己的院落,静静来到主院。
岂知刚跨进那扇月洞门,就险些撞上手拄乌木杖的他!
爆静川扶住她的肘,四目相接,她眸心如星,迷离却也闪亮,他嗅到女儿家身上独属的柔软馨香,那让他心间颤动,几欲叹息。
“听说你已转醒——”他开口。
“听说你腿伤了——”她也开口。
“我正想过去看你。”他说完。
“我就想过来瞧瞧。”她也说完。
夏晓清脸热,心口更热,见他发未成束,简单罩着一件宽衫,衣带系得松松垮垮,那模样似准备上榻歇息,临了却又改变主意一般。
“宫爷的腿……”宁稳心神,她担忧问。
“很疼呢。”语气竟与明玉装可怜时有几分相像。但宫静川没装,他确实很疼,只是他堂堂宫家主爷,rou体上的疼痛,以往咬牙也就忍了,然而现下,在这姑娘面前,他不想忍。
“那你还站着?快进去歇下啊!”夏晓清挨近,扶持他。
“好。”他大爷很乐竟让她扶,大大方方便把部分重量往她身上压。
进了未点烛火的寝房,她在一室幽微中扶他走到榻前。
她收好他的乌木杖,还帮他将月兑下鞋履的伤腿抬至榻上。
她闻到药味,心一拧,不禁幽声道:“明玉说……刘大夫说……宫爷的腿伤得很严重,往后有可能不能走路……”
爆静川眉峰微动。
他记得刘大夫是说,他腿伤状似严重,其实是筋与肌发炎肿热,皆赖平时保养得当,才会在大动作既跑又窜之后,未再伤及膝骨与关节,不然的话,怕是想再站起都困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