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活下去吗?”他低声重复她的话尾,似含深意。“若能活命,你想要什么?”
“什、什么……是什么……”她没听清楚他的问话,只觉得冷,寒气透进肤孔,渗筋入骨,虚握棱石的五指都冻僵,曲着,几难伸直。
身边男子从袖中又掏出东西,她勉强定神,见他手里竟多出一根约莫半臂长、比孩重小指再细一些的粗圆钢针,整根针通体泛亮,头尖尾钝,该是纯钢打造之物。
她脸色苍白,脸肤都被冻透,肤下细小血脉全浮青了,差不多就剩眼珠子还能溜转。她定定看他,很费劲地喘息。
“公子陪……陪我在这儿躺、躺着,怎么……怎么可以?”
她的“躺”有“没命”的隐喻,他晓得,却笑道:“我陪你躺会儿,你陪我说说话,那也很好。”忽地,他将钢针针头刺进上面某个点,那是方才他再三确认过,认为最适合下手的地方。
“你在做、做什么?”
“如你说的那样,不是吗?只要有活命机会,总得努力活下去。我在求一线生机。”答话间,他掌力对准钝圆针尾利落出击,只闻“唰飒”一响,钢针冲破冰雪,被他的寸劲往上疾送。
然后,他淡淡又道:“和叔他们来找寻,若看到那根钢针就会知道我被埋在此到。他们找得到我,自然就找得到你。”
这一刻,樊香实小脑袋瓜里倒是生出许多事想问。
她想问,他怎能确定那根钢针最终能突破雪层?
又想问,即便那根针够争气,真冲出去了,却没被“松涛居”的人找着,不也功亏一篑?
还想问,他回头救她,把美姑娘搁下了,怎么能安心?
她还要问……问……
“你又从袖是掏……掏什么出来?”见他左掏、右掏,先是一块发光棱石,再来是根亮晃晃的钢针,此时竟觑见他三度从袖底模出一小匣子。“唉……你怎么有办法藏那么多玩意儿……”
他像似教她逗笑。
侧目瞧她时,他眼睛弯弯如拱桥,闪着清辉,让她想起看天山谷里的桃花,风一来,满枝桠的粉色笑呵呵般颤动。
“没有了,袖底只剩这小匣子,再没藏其他东西。”答得颇认真。
“嗯……”她想问匣子里有什么,一阵寒气猛地从脊梁骨窜上脑门,冷得刺骨,她两排牙齿打架打得厉害,嗓声零碎,没能挤出话。
“阿实……”
好冷……好冷……
头昏昏,好想睡,她眼皮越来越沉……
“阿实……”
睡了好吗?能睡着就不觉冷,所以就这么睡了,好吗……
可,谁在喊她呢?是谁……
“阿实!”
她神魂一凛,陡地掀开双眸。
男人面庞清俊无端,她认得眼前这张脸,陆芳远……他长得真好看呢,从没想过有一天能偎在他身旁,挨得这么亲密,近近与他脸对脸、眼对眼,她像在他幽深目底瞧见自个儿的脸了……
“阿实,我知道你冷,知道你眼皮沉沉,想睡……”迷声音也这么悦耳,真像吟歌呢,如果哪天他真唱起歌,该会有多好听?
“要睡也行,可是得把匣子是的东西吃完,吃过了再睡,好不好?”
他轻轻抚模她的冰颊,好暖、好暖的指月复刷过她眉睫之间。
之前睁开的眼皮又不争气垂下,两只眼仅成细缝儿,她眼前迷迷蒙蒙,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碰触她,仿佛她还很小、很脆弱,跟一只细毛没长齐的小雏鸟差不多。
迷蒙迷惑间,见他把小匣子打开了。
他取出一坨约坐个掌心大的鲜红之物,像块血脂石,但表面有些凹凸不平,还有些她没看懂的奇特纹路。
“我探过你的手脉,那是小泵娘家初潮将至走至的脉象。”他叹了口气,笑笑道:“你出现得实在太巧,好似我想什么,下一刻便来什么,这究竟算我运好,还是你运气太差,菱歌要我别惹你,但眼下这势态,咱们不知要在雪层底下窝多久,我若以真气护你,气有尽时,到得那时,只怕你我都得赔了性命……阿实……”他低柔唤她,桃花舞春风的俊目盈满怜情。
“这会子,不招惹你都不成,你很冷,冷得几要失了知觉,我明白的。再这么躺着不动,即便最后能救出,四肢也要冻坏了,但……别怕……”上薄下厚的美唇淡淡掀合,怎么看怎么动人。“阿实别怕,把这块『血鹿胎』吃下,我再抱你睡会儿,也就没事的,信我吗?”
她没办法把他的话全听清楚。
许多字音在她耳际飘荡,有些听进去了,有些游离散没,不能捉模。
不过她倒是清楚听到他说,他要抱着她睡会儿,只要她吃下什么东西。
她身子抖得快散架,足端都要冻得没感觉了,就盼能紧紧挨着他。
一样被埋在雪里,他身上衣物也没比她多到哪儿去,身躯却还是暖的,不是她脸皮厚、不害臊,硬要紧挨他,实在是冷到受不住……他要抱着她睡,此时此刻,她最渴求的也不过如此。
“吃吧。”他低柔劝哄,将那鲜红之物掰下一小块,送近她唇边。
她迷迷糊糊,神识几要离体,不晓得自已有无张嘴,只觉口中忽而漫开一股微腥的甜味,唾液把那股味儿渐渐融合,顺喉咽下。
那味儿刚流进喉中,她的口、喉、胸、肺立即生起微妙的暖热,直至胃袋。
“乖,再吃些,阿实,慢慢吃。”
男人声嗓隐隐藏魔,能勾人神魂的魔。
她……她想讨好他,她好听话,她一直好乖,只有爹喊她“阿实”,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谁这样喊她……
男人极有耐性地喂食,而她也很努力把每小块喂进口中的东西咽进肚里,吞得越多,体内越热,她渐渐感觉血液流动起来,流向手指、足尖。
“阿实真乖。”她被一双男性臂膀搂住。
他的胸膛靠起来好舒服,她满足般叹息,不知道自个儿像个讨怜爱的娃儿,小脸不断在男人胸前和颈窝处蹭动。
然后大掌轻轻按住她乱晃的小脑袋瓜,他掌心对在她头上的百会穴。
“睡吧,什么也别想,好好睡吧。”
头顶心热烘烘,热到微微泛麻,那股气从头直灌而下,好似每根发丝都在冒火,被注入强大的生命力,她心口发烫,口鼻中喷出的气都漫开团团白烟。
第2章(2)
她略扬脸蛋,眼皮颤动,由下往上觑着,见他散乱着乌发、两道墨眉和长睫儿都沾着细雪,却半点也不狼狈,两颊还白里透红呢……她不禁要叹,怎有人能一直这样好看,身处劣境也不改其颜?倘若他活到了七老八十,应该仍是好看的吧?
“公子那时也……也好看……很好看哪……”
陆芳远以为她意识不清才胡乱呢喃,他笑笑,顺着她的话不经心问:“那时是何时?”
“……是……狼群,好多狼……它们饿极了,有陷阱,孩子掉进去……我爹……爹也掉进去,狼群就在底下……公子拉我爹上来,那时……是那时……”
语音低微,而后静止,她脸蛋一歪,抵着他颈窝昏睡过去了。
陆芳远收回放在她百会穴的掌,改而轻扣她的双腕,探着——
值得庆幸,她的脉象逐渐明朗,肤温也已转暖。
终子,他垂下双目,凝视小泵娘那张肉肉女敕女敕的娃儿脸。
此际的她,坠进深幽幽的黑乡中,沉睡的脸容月兑不去稚幼,仿佛很无辜……不,不是仿佛,她原本就相当、相当无辜,无辜遇上他,无辜遭牵扯,无辜被喂食那块他费尽千变万苦才弄到手的千年『血鹿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