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良被吻得脸红红,听到他轻松说道,心中登时明白。
“你、你原就知道了,是不是?”
“是。”他坦承道,模模她的脸。“柳大娘是无父无儿的寡妇,当初是见她针线功夫很好,厨艺也很不错,才请她过来上工。她独自一个过活,岳父大人与她日久生情,他们好在一块儿,给彼此作伴不也很好?你担心什么?”
“我……我……”她突然流出眼泪,也笑出来,然后点点头又摇摇头。
“禾良?”他担心地蹙眉。
“我没事……只是方才吓着,绷得太紧,现下忽然放轻松。”她吸吸鼻子,眼儿亮晶晶。“爹才五十多岁,柳大娘瞧起来四十出头,跟爹很配的,他们彼此看对眼,在一起作伴,真好……真好……我真欢喜……秀爷该早些对我说呀!”
他咧嘴露出白牙。“我以为岳父大人会挑个好时机跟你透露,哪知道还没说,就被你给撞见。”
她“唉……”地笑叹了声。“爹有道拿手好菜叫做‘米香蹄膀’,用的是精选饼的‘雪江米种’和女敕猪蹄膀,油而不腻,入口即化,而入了蹄膀脂香的‘雪江米’更是一绝,好吃得不得了。老太爷下个月做八十大寿,寿宴的菜单虽都拟妥了,但我想亲手做这道‘米香蹄膀’给老太爷祝寿,所以才到会馆取了提味用的上等干货,也买了女敕蹄膀,想请爹再仔细教我一次。”女敕脸上的红晕迟迟不退。“……不过我想,今儿个爹是没法儿教我了。”
游岩秀心头暖热,指月复揭掉她的泪珠,一下下抚触她的颊。
她嫁进游家后,这已是第三次替老太爷办寿宴。
以往老太爷做寿,都是府内管事德叔负责操办,办来办去,了无新意,她接手后,就开始在德叔的协助下搞“小花样”,知道老太爷爱听大戏,前年还特地请来江南有名的戏班子,当家“九岁红”技艺超绝,性情却极是孤僻,也不知她如何与对方谈上心,竟愿意在演出结束后,来与老太爷烹茶聊戏。
去年寿宴除听戏外,还安排一场火龙烟花会。
而今年老太爷八十大整寿,他瞧她忙得挺乐,似是半点也不觉累。
他怎会与她成亲呢?
有时想起,他都觉得神奇,倘若他没能遇见她,没闻到那股米香,没拾得她的小开心铜钱,没能与她说上话……他该怎么办?他会跟谁在一块儿?谁会待他好?有谁呢?
他定定望着她,某种说不出的慌惧刺入血肉里,他神魂俱凛,隐隐发颤。
禾良不知他心中起伏,只是将那盘他替她抢救下来的小食拉近,然后捻起一颗沾满糖霜的玩意儿凑近他嘴边。
“这是我试做的甜食,把‘雪江米’爆成米香花,再洒满糖霜,本是要给爹尝尝的。”她略羞涩地咬唇抿笑。“爹没空,秀爷肯帮我试试滋味吗?”
这女人……他敢用项上这颗金贵人头打赌,她其实早瞧出来,知道他生肖属蚂蚁,嗜甜,无甜不欢,无甜不畅快,但她从不戳破他的故作姿态,她还会为他做甜糕等等小食,然后用上许多理由“求”他把东西吃了。
谁会待他好?
有谁能如她这样……顾着他?
他张嘴含进她递来的糖霜米香,满口甜滋味,他心绷绷的,涨满太多意绪。她又喂他第二口、第三口,明眸弯弯含笑,像是极喜爱他,喜爱到会一辈子都这样纵然他、疼他……
“好吃吗?”她笑问。
他目光深炯,颧骨与鼻梁上的赭色更浓,那模样想“吃人”似的。
“秀爷……”
他没答话,也没让她说话。
他一臂环紧她,另一手撑着她颈后,随即,他凑脸过去贴上她的脸容,把嘴里的好滋味喂进她的小嘴里。
他要她一直顾着他,就算往后孩子出世,他也照样要这么缠她、赖着她,当她眼里最重要的那个,谁都抢不走他的位置……
游大爷知道自己许多时候相当的不可理喻。
这一次竟闹到跟自个儿尚未出世的孩子争宠,而且被这个问题深深困扰,扰得他一颗心七上八下,扰得他心生疑惑,猜想自己或许会变得跟娘亲一样,把亲生骨肉挡得远远的,一见就心烦……
他这个“病”实在严重,哪有他这样当爹的?
唔……不过话说回来,是说他都有那样的娘,说不定他也天生冷情,无法将孩儿疼入心……
噢,不!不会的!他跟小女圭女圭一向处得来不是吗?能同甘共苦,能称兄道弟,他是天生孩子王啊!只要他孩子的香香软软娘会一直疼他疼入心、顾他顾到底,他就不慌不躁不发脾气,永远当好爹……
对!永远当好爹!
想通了,有定论了,他大爷的心结稍稍得解,这几日虽照样板着脸在外行走,他心里却有春风拂过,夜里上榻,将妻子搂在怀里亲亲吻吻,少了阴阳怪气的紧绷感,倒柔情似水得很。
“秀、秀爷,您今儿个真是……实在……回来得真早啊!有什么事吗?”刚由后院大灶房走出的德叔在葫芦拱门前险些撞上自家大爷,向来沉稳的老脸突然一白,僵僵的嘴硬要扯出笑,笑得真不自然。
有诡怪!
游岩秀淡淡扯唇,不动声色,不答反问:“怎么?我没事就不能早些回来吗?”
“呃……不是不是,呃,我是说,您当然想回来就能回来,只是也是爷以往是晚膳前才忙完事,甚少见您日落前就返回,所以多问了一句。”德叔忙回复镇定。“爷今天提早回来,那当真好,咱再去灶房吩咐一趟,让他们手脚再麻利些,多准备两道菜。”
“德叔,你嗓门扯得那么响,是想说给谁听,好让人提防我吗?”他懒懒问,瞥见拱门后有一抹小影晃过,慌张奔向后院,他认出那人,是跟在妻子身边服侍的没胆小婢,叫银屏的那个。
他大爷立马沉下脸。
不等德叔回话,他人已闪进拱门,往后院走。
德叔急了。“秀爷!秀爷啊!您要有想吃的东西,我立刻让人准备,后院有杂又乱又热烘烘的,您就别过去啊!”
“若我偏要过去呢?”他美目一眯,“你不许吗?”
“呃……”
“再有,少夫人不是在后院灶房大忙吗?我一进家门,府里有家丁是这么告诉我的。”游岩秀挑眉笑问。“别给我打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德叔见他笑,心抖了两下,不自觉干笑出来,两眉却垂成八字。“那个……秀爷,等等啊——”
游岩秀不理老管事,直接朝后院杀去,质朴轻薄的夏衫因他的大步伐而飘飘飞,很舒爽的模样,可惜他内心不舒爽。
他的不安感是根深蒂固的,以为对自己谈过,自问自答过,以为下了定论就安心,其实事情若牵扯上他的小娘子,他独占欲惊人,一切的平静仅是表相。
表相而已。
“少夫人,大魔回来啦——呃,是大爷回来了,正朝这儿走来!”
他听到银屏慌慌张张惊喊,脸色更臭,笑得更觉,不禁加快脚步跟上。
几名家仆见到他,再没谁敢挡。
他经过灶房前,来到后院,然后……就见妻子站在储粮仓库前,然后……她的柔荑被一双大手紧紧包握,再然后……握她小手的男人正垂首凝望她,那神态仿佛含情脉脉、情生意动、情不自禁、情意绵绵、天若有情天亦老、月若无恨月长圆……
他怎是无恨?
他恨得很啊啊啊啊啊——
“混账!”
禾良是他的!
他的!
他一个人的!
谁也碰不得!
谁碰了她,都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