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刚过,她走出自己的住所。
她住的地方就位在“COOLME”后面的巷内,是一栋两层楼的小建物,前面留着一小块院子,目前已被她摆下二十来个大小不一的盆栽,八成是“家庭教育”在血液里生根,盆栽里种的东西仍以实用为主,辣椒、罗勒、青葱和韭菜是必种之物,另外还有小番茄、金桔、秋葵等等。
住的地方和店面是向同一位屋主租用的。
三年前她筹备开店,四处寻找地方,主要是想找一个好店面即可,但屋主当时表明店面后头的两层楼和小院子皆可出租,而且租金便宜到不可思议的地步,让她认真考虑起独居的生活。
说是“独居”其实不尽然,妈妈和明祈叔住的地方离她才隔几条街而已,坐人力脚踏车十分钟不到,走路二十分钟刚刚好,她还时常过去搭伙,吃免钱饭。只不过搬出来住了,她比较有自己的空间,妈妈和明祈叔也较能享受两人世界,一切都挺好的。
从仅能容两人擦身通过的小巷弄走出来,沿着街道往位在市中心的“还剑湖”走去,时间虽早,外头人车已多,可以看见不少穿越南国服、踩着脚踏车的年轻女孩,及肩长发随风飞扬,柔软布料勾勒出窃窕身形,她们很多都是女大学生,青春又有风情。
三个女学生停在路边的米食小摊买早点,袁静菱喜欢荷叶包饭的香气,也掏钱买了三个。走过湖边,绿荫底下有妇女们在跳韵律舞,几个男人蹲在红砖地上玩着她从来没看懂过的黑白棋,迎面而来的两名妇人瘦小黝黑,戴斗笠、挑着扁担,竹篮里是刚剪下的长茎玫瑰花,颜色缤纷。
她伫足,从篮子里选出十来枝含苞待放的粉玫瑰,正要付钱,有人已抢先一步把纸钞塞进妇人手里,取走包好的花。
“黎大哥?”侧眸,袁静菱讶异地看着自己的房东先生。
黎南森咧嘴露出白牙。“哈罗,小菱!”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就她所知,她这位房东先生在河内市区除租给她的那一处所在之外,还有其他房子,大半时间却喜欢待在北越山区,在那里照顾整大片的花圃。
“我开了整整四个小时的夜车,今早六点多才到家呀!”语气有几分哀怨。
闻言,袁静菱更不明白了,下意识接过对方递来的那把粉玫瑰。“谢谢……”
“不客气。送花给美女是我的荣幸。”
她微笑。“从山上开夜车下来很费精神的,你怎么不好好休息,跑来这里做什么?”
黎南森耸耸肩,大手挺无奈地一摊。“没办法,我有损友来访,他肚子一饿脾气就很差,还会摆脸色给我看,我正设法要找东西填饱他的胃。”而“还剑湖”附近有传统早市,有星巴克、麦当劳等等咖啡店和速食连锁店,觅食容易啊,总不会要他下厨吧?
“你朋友他人在——啊?”袁静菱小嘴微启。
那高大且熟悉的身影静静出现在黎南森背后,紊乱黑发下的峻脸看起来当真好臭,像被几百个人联手倒会,然后是那两道幽深不可测的目光,看得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黎南森迅速地左右张望了一下,掉头,终于看到杵在身后的人,白牙跟着闪了闪。“小菱,这位就是我朋友啦!呵呵呵……不知道需不需要小的为两位大德相互介绍兼说明呢?”
“你可以滚回去睡觉了!”陆克鹏沉着浓眉,语气不知在闷个什么劲儿。
“耶?”黎南森用食指指着自己,略嫌夸张地抽搐着嘴角。“你不是要我陪你吃饭吗?我专程开车下山,就只为了跟你吃饭耶!”
“我不跟你吃了。”
吧净俐落地丢下一句,陆克鹏注视着面前女子此时小心翼翼搂在怀里,用纸张裹着长茎的整把玫瑰花,不由得撇撇嘴,阴晦的眼神别向湖面几秒后,又再度荡回来,与她充满迷惑的眸光相凝,问:“你吃早点了吗?”
“呃……”袁静菱的小脑袋瓜左右缓慢摇动。
“我跟你一起吃。”陆克鹏点点头。
“厚~~”难道就不能三人行,一块儿吃顿早餐吗?黎南森直接翻白眼。果然是兄弟如衣服,女人才是性命,朋友是交来过河拆桥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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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分钟后。
多余的那一位遭到无情对待,早早被赶走了,一男一女此刻对坐在传统早市里、一家专卖河粉的老店铺内。
苞台湾的“度小月”很像,老店铺中的桌椅全是矮桌、矮凳子,女的秀气地侧坐着,把玫瑰花和长长的发辫全搁在弓起的膝上,男的似乎也挺习惯,凳子虽矮,他坐相从来就是大剌剌、随心所欲得很,长腿爱往哪里摆就往哪里伸。
“这家店虽然旧,但东西很好吃的。你想点些什么?”袁静菱问。
“我肚子饿了。”牛头不对马嘴地回了句,瞥到那束粉玫瑰,陆克鹏像跟它有仇似的,蹙眉紧盯着不放。
知道他不经饿,一饿就火冲脑,袁静菱忍不住叹气。
这般的叹息中有着她不解的滋味,微甜、微暖、微微怅惘,仿佛与年少的那段时光有了连结,也不晓得这样的情况是好还是坏。唉~~
她“专断独权”地点了两人的早餐——
鲜牛肉河粉、四色配菜、老油条、三明治,再来两杯越式咖啡,还有她之前在路边买的荷叶包饭。就不信还喂不饱他!
食物陆续端上,摆了满桌,陆克鹏的视线终于从那把粉玫瑰上头挪开。
他不发一语看着面前丰盛的菜色,跟着抬眼瞅着她,虽没出声,那瞳底闪烁的光辉已显示出他心情正在好转当中。
“都是我喜欢的。”她还记得他的饮食喜好,记得他喜欢分量双倍的配菜,记得他喜欢在河粉里加老油条。陆克鹏脸部的棱角稍稍软化了,接过她递来的免洗筷,埋头专注地吃了起来。
看他吃东西一直是种享受,会兴起某种满足感,觉得面前再平凡不过的庶民料理仿佛变成难得的珍馑般,每一口都让人赞叹。
察觉到她的凝望,陆克鹏把满嘴的食物咽下,拆开一双免洗筷塞进她手里。“你也吃,要是凉掉汤头就不对味了,别一直盯着我。”
她颊面微热,赶紧垂下眼睫,被他碰触到的肌肤兴起麻麻的感觉,让她不禁收紧小手,牢握着筷子。
“我只是想说……要不要提醒你,配菜别吃那么多?那些韭菜、豆芽和九层塔都是生菜,没煮熟的,虽然可以生吃,但你的肚子说不定又受不了了,而且吃太多辣椒也会刺激肠胃……”
“我的肠胃一向强壮,上次是被『小表”缠到才会破功。”她是在关心他吧?是吧?是吧?这下子他男性峻脸不只软化,嘴角的笑纹也似有若无地浮现。
那次病毒性肠胃炎被抬进急诊室,吊完两瓶点滴后,他隔天清晨就能下床自己走出医院了。而她没离开,一直陪在他身旁,累了就趴在他病床边小睡。对他来说,他人生第一次的急性肠胃炎,充满“神圣”的意义,有着一辈子也不可抹杀的功劳。
至于袁静菱,对她而言,那是相当奇特的一夜。
他握住她的小手,整晚都握着不放,她也没想从那只温热大掌中抽离。彼此之间似乎有许多话想说,又不知该从哪里起头,就暂时搁下了。虽无言,心却已震颤不止。
这个男人重新在她的生活中来去,一个多月以来,她见到他的次数变得相当频繁,差不多每隔两、三天他就会出现,等她一块儿吃晚饭,陪她散步,东扯扯、西扯扯,聊一些言不及义的安全话题。他像是变了,又似乎没有,她其实很困惑,弄不清楚他究竟是不是……在追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