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这家店啊!
怎么办?怎么办?八年的时间、八年的分离,他能昂首站在她面前,面对她的质疑,向她证明他的决心吗?这样的力量,他已经掌握在手了吗?
晕……好晕……
不不不!不能晕!他很好,要晕也不能在这里晕!
他相信当事情注定发生时,一定会有征兆。
他踏进这家店,就是征兆。
“先生,您还好吗?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女店员怀着身孕,看起来人很好的模样,此时正有些紧张地望着他。
“喂!不要吓我,脸怎么这么红?上次外公中风时就像你这样,你、你不要脸红啦!”小女孩显然也吓到了,直拉着他的手。
“没事……我很好,没事。”徐沉吐出口气,他面色仍相当怪异,竟然迳自越过怀孕的女店员,往店内走入。
“呃……先生,不好意思,有什么需要服务吗?我们这里基本上只为女客量身订作衣服,没有男士衣裤订作的服务,如果您有这方面的需要,我可以介绍其他店让您作参考。”女店员一整个莫名其妙,扶着怀孕至少五个月的小圆肚,紧跟在他身后。
穿过前头狭长的空间,后面突然一片开阔,粗略估计约有二十坪大。
四周整齐叠着一疋疋布料,各式各样的布料,花的、素面的、厚的、薄的,还有毛的、棉的、呢绒、雪纺、蕾丝等等,让人一时间眼花撩乱、应接不暇,不晓得该把目光定位在哪里好。
房间是挑高的楼中楼格局,阁楼上传来电动缝纫机的声音,那抹娇小的身影背对着他攀在漆成群青色的木梯顶端,正和使用缝纫机的人说话。
“袖子改成七分袖,圆领要改V字领,之前帮客人量好的尺寸都在这里,你看看。总之你先改,袖口和领口要用的小珠珠和五号线还没到货,我得再打电话去工厂确认。”
那人回了一串越南话,不知怎么把她逗笑了,边笑边摇头,她长到小腿肚的柔顺发丝也跟着轻晃,怎么看都像洗发精广告里才会出现的画面。
陆克鹏下意识屏息,奇异的麻感早就传遍全身。
左胸是座休眠一整个世纪的活火山,累积了太多的热情等待爆发,他感到狼狈,也感到极度兴奋。他紧张害怕,却抗拒不了与她重逢的美好。
沉郁的眼一瞬也不瞬地紧盯着,看她扶着木梯一步步跨下,看着她的果足踩在木质地板上,然后,看着那头乌丝微旋、她转过身,一如以往的秀容与他相望。
啪!
袁静菱手里一小叠的女装照片尽数散落。
她梦见过那张男性脸庞,刚来到这个国度生活的那段日子,她总是梦见他。
梦中的他忧郁狂野,野性的眼神无声地向她索求什么,她看得见他身上无形的伤,却又无能为力,她心痛气恼。
后来,不再作有关他的梦了,那些青春与愚昧、爱与忧伤,似乎离得好远了,她渐渐淡忘。直到某年某月某日,她在晨光满室中醒来,忽然记起他又来入梦,才明白自己从不曾走远。
如今,他来到她面前,八年的时间改变了什么?
她眨眨眸,轻徐地呼息,菱唇绽开了一抹温婉。
“好久不见。”
这辈子最紧张的就是这一刻吧!陆克鹏感觉肚子被狠揍一下似的,胃纠结、大肠小肠打死结,全身血液全往头顶冲。
好久不见……确实是好久不见,他不能晕。
“你……”在水里他可以憋气超过一分钟,连专业级的潜水教练都要为他拍拍手,但现在才挤出一个字来,竟然就要大喘息,实在很没用。
卷上重来。“你的店……『COOLME』,很好,店名很好,店的位置很好,骷髅头的图案很好,你也很好……你好吗?”他到底在好什么好啊?
严峻的表情,僵硬的语调,袁静菱几乎能听见他沉沉的呼吸声,却弄不清楚他究竟在不爽什么?是因为突如其来的相见,他一时间也愣住了吗?
“我还不错。你呢?你好吗?”她嗓音还是细细柔柔的,边问,她边蹲下来捡拾照片。
“COOLME”的店服是改良式的越南国服,珍珠白的真丝布料、旗袍领、上衫两侧开高衩,然后是宽松如裤裙的真丝长裤。她蹲在那儿,长发迤逦一地,上身的合身剪裁让她胸线突出,开衩的地方因她此时的姿势避无可避地露出一小块雪女敕素腰……陆克鹏心跳一百,口干舌燥,想说的话全梗在喉咙。
“他也还不错啦!赚很多钱,有很多女的喜欢他喔!”
谁?谁在说话?
陆克鹏猛地一震,把飞到云端漫步的神智迅速召回,瞪大峻目,就看见一只小表不知何时跳到他前面,对着长发的美女老板笑弯大眼睛。
不妙!
闪过他脑中的就只有这两个字,瞬间,一股说不出的沁冷穿透心窝,害他忍不住打哆嗦。
快快快!他必须要说些话抢回主导权,不能让“小表”坐大变成“魔鬼”!但……头好痛!他到底该说些什么啊?
这一边,袁静菱怔了怔,乍然现身的小女孩全身充满朝气,苹果脸蛋心无城府地冲着她甜笑,让她心暖暖,自然而然也回了一抹笑意。
小女孩继续顶着她天真无邪的表象,实在很得人疼地蹲下来帮她捡照片,笑嘻嘻地问:“阿姨,你会说华语耶!你好漂亮喔!我叫陆天茉,天空的天,茉莉花的茉。阿姨叫什么名字?”
陆……小女孩姓“陆”?!
小女孩和他长得有几分像啊……
有几秒钟,袁静菱以为自己的心跳停止了。
一直挂在唇角不曾卸下的软笑莫名地变得僵硬,她不明白,也不想弄明白。胸口不太舒服,那就不舒服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你好啊,我叫袁静菱,在台湾长大,十八岁那年才来到这里的,所以我会说华语。还有,你也长得很漂亮,以后会是大美女喔!”对小女孩眨眨眼笑开,把照片全数收齐了,这一刻,袁静菱实在太佩服自己的自制能力。
笑笑维持表情,她起身,眸光再次与杵在面前动也不动的男人相接,沉静低语:“你女儿长得真好,又可爱、又漂亮。”
女儿?
他的……女儿?他什么时候和人生了一个女儿?!
陆克鹏惊吓无比地瞠圆眼睛,现场极度安静。
他说不出话,她等着他说话,小女孩也瞠亮眸子等着他出声,还有她那位怀孕的店员也同样瞪大眼睛、一脸惊奇地看着他们俩,更别说那个把缝纫机抛到一旁、从阁楼探出好奇脸蛋直往下张望的女裁缝师了。
大家都在等他出声,但他很糟,铁青着脸,两片薄唇启启又合合,结果是一整个无言。
“她……我不是……”
“哈罗!可以帮我拉一下后面的拉链吗?”后面的酒红色布幔突然挤出一头金发,一位正在里边试穿手工小礼服的年轻美籍女客无辜地眨着眼,目光左右飘动,同样被布幔外诡异的“对峙”局面小小吓到。“呃……我是不是打扰到什么了?”
“没的事。我帮你。”袁静菱很快地说。
不去理会古怪的刺疼,—切都很好的,只是摆月兑不掉的感伤,习惯也就好了。
将照片交给满睑疑惑的孕妇店员,袁静菱对着陆克鹏礼貌地点点头,还大方地给了陆天茉一记微笑,跟着就避进那幕红幔后头了。
陆克鹏克制不住自己的脚步,极自然地跟过去,手伸向红幔。
“先生,里面是女性试衣间,男士请止步喔!”孕妇店员带笑提醒,打量着他的眼神也多了抹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