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不能放纵她饮酒。他记得,她以前不嗜酒的,究竟从何时起,她酒胆突生、无酒不欢了?众位师哥里,以四师哥酒瘾最大、酒量似海,莫不是受四师哥影响?
他掀唇要问,想起她苦苦的笑花,心竟软了。略顿,反倒提了另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
“今日,师父在外地捎来一封书信,书信内容指出,师父有一位人称‘敖老大’的挚交好友,此人有意整合洞庭湖一带河寇的势力,把几个小帮小会全数纳进,去芜存菁。”
闻言,桂元芳迷蒙的眼渗进星光,发亮。
“我晓得敖老大呀!我听过他的名号,他还曾上‘丹枫渚’与师父饮酒下棋呢!咱们‘湖庄’据洞庭湖北,敖老大的势力位在洞庭湖南,只是咱们作正当营生,行事也低调,敖老大则是草莽出身,底下门人众多,当真是在江湖上走踏的人物啊!”背着她的男人走得好慢,她喜欢他慢慢走,喜欢赖在他背上的感觉。她下巴蹭着他,软软笑道:“好啊,敖老大把河寇全管住了,乖的留下,坏的踢掉,大伙儿按规则行事,即便是河寇,也得有江湖义气,才是真英雄、真好汉,那洞庭湖一带的农家和湖上人家就能安心过活,很好、很好啊……”
韩宝魁没跟着喊好,淡淡道:“敖老大问过师父,要跟‘湖庄’借好手过去相帮,师父应允了,所以才手书一封给大师哥。今晚聚在议事厅里谈及此事,我已向大师哥请缨,会过去敖老大那儿一段时候,暂时不回‘湖庄’。”
“我也去!”听到他要离去,桂元芳一惊,酒气消散。
“胡闹!”他低斥了声,脚步仍徐缓沉定,往庄子里去。“你去干什么?”尚不知要遇到多少危险!
“我去助你一臂之力,喔,不,我可以助你双臂加双腿之力!”藕臂陡地收拢,她颊紧贴他的,伏在他背上的小身子胡蹭。“咱们总是在一块儿,我不管,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没我跟着,你寡言老成,要闷昏旁人的!你真不让我跟,我、我我就同大师哥说去!他会允的,只要我喊他爹,他肯定允!”
韩宝魁全然相信,只要她对着众家师哥喊爹,要什么有什么。
要是她对他喊爹呢……浑身一震,不太舒适的诡觉漫上心头。他是不想她喊他爹,抑或是……不想她继续拿那软绵绵的身子往他背上乱蠕、乱蹭?
像有条毛毛虫爬到心窝,慢吞吞地蠕动着,却兴起可怕的骚痒。
很不对劲!
他脚步略滞,待要启口再劝,背上的柔躯蹭得更厉害了。
别元芳耍赖嚷道:“十三哥——我要跟啦!不管,我就是要跟!你最好、最疼我了,让我跟着,你好处多多,我会尽心帮忙,不捣乱、不添麻烦的!除了你随师父在‘丹枫渚’上闭关习武外,咱俩儿谁也没离开过谁,你不让跟,我会睡不好、吃不下、笑不出来,你当真狠心吗?十三哥……十三哥呀……好不好嘛?十三哥啊……”
“伏好。别乱动!”
他口气前所未有的凝沈,低低喝令,把桂元芳吓住了,害她瞠圆眸子,菱唇掀掀合合,话都含在嘴里,连要唤他都唤不出,不敢再造次。
师哥恼了。
他的肩好僵硬,勾住她双腿的两臂也硬邦邦的,宽背上的肌理条条分明,即便隔着衣衫也教她明显感觉到。再有,她听见他呼息变得粗嗄,好似强忍怒气般。他真恼她了,唉……她就怕他发火啊!
背上的人儿蓦地静下,不敢稍动。韩宝魁一路将她背回,踏进她房里,将她放在榻上。
她好静,这样的安静全然不适合她,静得他浑身又不对劲起来。
点燃油灯,把房中照得昏昏黄黄的,他调整呼息,驱逐胸中古怪的骚动,再次回到榻旁。坐在榻沿的姑娘犹低垂颈项、巧肩微缩,搁在腿上的十指互绞,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唉,好似他欺负了她。
“我不是有意凶你——”
“十三哥对不起——”
两人好有默契,同时开口且同时顿住。
他俯视、她仰首。
他深目炯然,她杏眸有情。
相望着,他紫唇泛软,她噗哧笑出,瞬间把窒闷的氛围一扫而空,正所谓一笑泯“恩仇”啊!
“很晚了,上榻睡吧。”他转而低语,旋身要走,衣角被她悄悄握住,让他不得不再次顿足、回首。
晕黄的灯火中,她的脸儿格外稚女敕,一双眸子却深邃得很。
抓紧那一方衣角,她嚅着唇,嗓音软而细哑。“十三哥,你恼我,我仍要跟的。我怕你生气,更怕你把我抛在一旁。”
走吧。他说。你想饿死,就留下吧。
她不要饿死。她不想死。她要跟他到能活命的所在。这一跟,十年岁月流过,她习惯追随他高大身影,倘若无他,有没有可能她会僵在原地、失去方向,找不到一条活路?
叹气,五指一收,把衣角抓得更皱。“十三哥……你让我跟吧?”
她语气温驯且苦恼,韩宝魁喉头略紧,根本难以招架。但,当真允她跟随,这一去尚不知得面对什么,几场厮杀定是避免不了……不行!不准!不好!不——“你得乖乖听话,不能惹事。”咦?他说这话干什么?!
“好!”桂元芳大喜,猛点头。“一定听话,不惹事!”
“遇到开打的时候要避开,避得远远的,不能掺和进去。”他真怕她又拿命去拚……咦?不对!他要说的不是这个啊!
她先是一愣,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道:“能避就避,不掺和。”要是避不开,也别怪她豁命出去啊!
韩宝魁墨眉纠结,疑惑自个儿怎么想一套、说一套,未及厘清思绪,榻上的姑娘已欢喜得跳起,扑进他怀里,笑音如铃。
“我会乖!我一定乖啊!十三哥,我跟你去,天涯海角咱们一块儿闯!”
这会儿,她不苦恼,该换他头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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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湖庄”南下敖老大的地盘,水路比起陆路方便许多。
离开“湖庄”时,大师哥到十二师哥轮流对桂元芳喷泪,仿佛她是去闯什么龙潭虎穴、姑娘一去兮不复返似的,害她手忙脚乱,安抚个没完没了,最后只得赶紧拉着韩宝魁跳上备妥清水和干粮的篷船,朝十二位在木道上一字排开的师哥们挥挥衣袖,飘然远去。
篷船行过大半日,依大师哥与敖老大那方的联系,对方应会遣手下前来相迎,领着他们二人深入自家巢穴,可九哩一渡,连续经过几处渡头,全未遇上敖老大派出的人马。
难不成彼此错过,没能认出吗?
前方又见渡头,停靠着五艘乌篷船,也不知是否是敖老大的手下。韩宝魁打算暂且泊船,待态势明朗再行定夺。然,他摇着大橹正欲移近,渡头那儿却传来阵阵叫骂,惊起在湖面回旋低盘的鸥鹭。
“不要脸的小兔崽子!”
“小杂种!想逃到哪儿去?他娘的,给俺滚出来!”
“混帐东西!老子扒了你的皮!”
“十三哥,要过去瞧瞧吗?”原四仰八叉躺平在乌篷里的桂元芳也听闻骚动,一骨碌地翻身立起,赶来韩宝魁身边。她伸长脖子张望,兴奋之情染红双腮。
“你允过我什么?”他无奈,额角开始作痛。
她脖子一缩,俏皮地吐吐小舌。“呃……只是瞧瞧嘛,我又没要掺和。”可是江湖人管江湖事,不掺和,好痛苦啊!喔,不不不,这心思千万不能让十三哥知晓,要不,他要赶她回“湖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