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也没做,光杵在一旁,便有本事让草海野原降下冬季的第一场雪。
众人惧怕他,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谁教他“天枭”的名号响遍西塞、传尽中原武林。
他原是江湖上人人闻之色变的大魔头,传闻,只要让他的琉璃眼淡然扫过,见过他瞳底的异光,便要丧心失智,永世听从于他。
然而,就在今年的初夏时候,草绿水清的高原上有了一场极其盛大的婚礼,是“白家寨”的大姑娘下嫁“天枭”。
那一日,几乎所有高原上的牧民们全涌向了“白家寨”,携家带眷,骑著马儿颠颠地赶去,连草海野原和南北山麓外的少数部族也去了不少朋友。
其实啊,若再仔细斟酌过,又似乎没必要那么怕他的。
这男人确实好难亲近,不笑不怒、寡言古怪,但早早有“流言”从“白家寨”里传出,传得高原上人尽皆知,大伙儿都悄悄说著,说这位孤僻的“天枭大爷”著实黏人得很,成天跟在大姑娘身边团团转,大姑娘叫往东,他绝不向西,大姑娘喊他过来,他定是乖乖遵从。
倘若大姑娘教他给惹恼了,冷著俏脸不睬他,他也只懂得沉着峻脸、抿紧两片薄唇,依旧跟在姑娘身后跑,啥儿传闻中的厉害手段也没见他显摆出来过。
所以啊所以,究竟谁强过谁?
他那对诡眼要真能迷人心魂,怎不把心爱的姑娘迷个七荤八素了事,也省得吃瘪啊!
这一方,白霜月了然地勾了勾唇,温柔地抚著马鬃,嗓音持平道:“这时节的草海野原肯定忙得不可开交,大伙儿辛苦了。这回,我特地带了一名壮丁饼来帮忙……”
说著,她眸光瞥向右后方马背上的男子,后者刚收回视线投注在她身上,两两相望,她谧谧一笑,他深瞳细眯,似乎对她的说词有几分不赞同。
白霜月也不惧他,重新望向老瓦伦他们,接著道:“他身强体壮,耐得了苦寒、担得起重物、脚力尤佳,而且吃得不多、喝得也不多,倘若有用得上他的地方,大伙儿别客气,尽避开口,什么事他都肯做的。”
怎么?当他是头牦牛吗?傅长霄暗自挑眉,静瞅著她红润的侧颜,冷淡的神态变得似笑非笑,那模样教一干牧民们状若畏冷地又缩了缩脖颈。
最后,还是老瓦伦的胆子大过旁人,深吸口气,他紫唇一咧,道:“不客气、不客气,要是有啥儿难事得劳‘天枭大爷’出手,肯定会同大姑娘相借,不会客气的!”
相借?
他不仅是头刻苦耐劳的畜牲,还有主人哪?
暗长霄双目半垂,状似沉吟,周遭的一切全然事不关己一般。
他半句话也懒得多说,仅是踢了踢马月复,要底下的枣褐大马踱到她身旁。
白霜月见他接近,以为他欲说些什么,正等待著,岂料他是心动马上行动,已横过一臂勾住她后颈,把她那张愕然的麦色小脸勾到他面前。
同时,他倾身过来,在众目睽睽下,嘴对准嘴儿、好结实地吻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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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记吻烙得好重,刻意张扬著,吮得她的唇热烫泛红,都快疼起来了,明摆著是在报复人。
是啊,她是惹他。
他这人有恩未必偿、有仇铁定报,教人惹恼了,若不好好回敬对方,哪里肯善罢干休?
想当初,他亦是为报父仇,两人才牵连在一块儿,从此纠葛越结越深,待察觉,为时已晚,也不知心版上怎糊里糊涂有了他?
野原上架起一坨坨半圆形的帐篷,此时,白霜月立在某个灰篷子外、一只及人腰高的细长筒前,双手握著木棍子,使劲儿地往筒内搅拌、捶打著。
长筒里适才已倒入煮过的浓茶,加了一大块从羊乳里提炼出来的酥油,还洒下些许盐巴。她努力打著,帮忙朵玛嬷嬷打出香甜可口的酥油茶。
筒中白烟袅袅,浓香已然散出,她搅打的动作未停,凤眸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觑向不远处那抹默默劳动的男性身影。
每年春临与夏末秋初的时分,按例半年一回,“白家寨”的大当家都得把位在西塞高原上的八处矿区,由北至南巡视一次。
八条矿脉所产之物极丰,北为铁、铜矿脉;西北地方是宝石、血玉与羊脂玉为主;高原南端的几处湍流则产金沙,另外也见银、石膏、芒硝等物。
这几处产业原属“沧海傅家”所有,但约莫在二十年前,堪称富可敌国的“沧海傅家”遭逢剧变,主爷傅敬东死于非命,位在沧海之地的“傅家堡”遭恶徒纵火,一夕间家园尽毁,傅家人从此销声匿迹。
后来,“天枭”的恶名在江湖上流传开来,他掳劫她、拘禁她,故意寻“白家寨”晦气,把她视作仇人之女,百般刁难、几番折磨,她原是不解他的恶意究竟从何而来,直至发现他真正身分,一切才了然于心。
与他之间的缘分,来得甚是奇怪啊!
她总以为自个儿这辈子与“成婚”二字无缘,她没想过嫁谁,连阿爹老早为她订下的女圭女圭亲,也教她任性给退了婚。
白、傅两家之间的恩怨,起于她父亲白起雄遭人瞒骗、利用,间接使得拜把兄长傅敬东命丧中原,后又遭有心人士跟踪,不小心泄漏“沧海傅家”的所在,这才引来一场漫天大火,把“傅家堡”烧得片瓦不留。
白起雄后来领著底下一批好手,在西塞建寨,主要就是想替“沧海傅家”守住西塞高原上的丰富矿脉,而这二十年来,“白家寨”与高原上的牧民们早已结下紧密的关系。
白霜月时常想著,就一辈子在西塞高原上潇洒来去、自由自在,那亦是难得的快活。
哪里料得,老天似乎自有安排,她不仅成婚了,还连嫁傅长霄两回。
去年秋末,两人尚闹著脾气,她孤身入中原寻他,当时他拟要在江湖上掀起一场可怕的斗事,她为他忧心忡忡、费神思量,后来不仅阻挠不成,还教他逮个正著,也不知著了什么道,脑子里一堆疑问未解,她竟糊里糊涂被拐了去,和他拜了堂、成了亲。
然后今年夏初,他与她回到西塞,在其他几位当家和寨民们的力劝之下,她成为“白家寨”的大当家,在高原上与他又办了一次婚事。
她想把那八处矿脉还他,那本是傅家之物,阿爹当初仅是代管,如今正主儿出现了,该他的,她白家不会强占。
他知道后,只笑了笑,轻描淡写地丢下一句话——
“那是聘礼。”
唉,害得她为他那句话,傻愣了好半晌,脸在他的注视下渐渐染开嫣色,胸口无端端又挨了一记扯。
这一回的“半年一巡”到了,他不允她独自行动,伴著她由北往南扎实地走过一遭,夜晚便睡在简陋的帐篷里,而两人昨夜所停宿的那处天然石洞,是好几年前她无意间发现的,已经过布置整理,也陆续添上不少用品。
几回往来高原南麓的草海野原,巡视南端矿区时,白霜月大都会选择在石洞那儿落脚歇息个一、两夜。
脑海中陡地晃过昨夜与破晓前在石洞中的种种,她霜颊纷霞,身子竟热呼起来,知道自个儿真被他带坏了。
她心底困著一头兽,他来了,把那头困兽唤醒,并不断地喂养著,用男性矫健的身躯、粗犷且温柔的撩抚,用他的气息和如火的眼神,不断、不断地喂养……
如今,她变得贪婪了,尽避得到许多,仍是不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