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全知晓了?”他长发垂散下来,与她四散在榻上的乌丝融作一色,利目峻颜,隐隐透出野蛮的气味。
尽避他问得极淡、模棱两可,白霜月仍一下子便抓到他话中之意。低应了声,她小心翼翼地呼息,努力持平嗓音道:“我不知道我爹当年做过什么,但不管他做下何事,这些年,他其实已受够良心的谴责,尤其自我娘过世后,他几是每夜都得喝得醉醺醺才能人眠。酒喝多了、醉了,就说着我听不懂的话,有时笑、有时哭,有时指天骂地,有时又疯疯癫癫……我爹要真对不住你们沧海傅家,那他也够苦了,够了——呃!”她细女敕的喉颈猛地落入他的掌握。
修长五指微微捺进她的颈肌里,她的下巴不禁随着他的力量抬高,呼吸变得窘迫,她看见他眼底的火苗陡地窜腾,烁跃着让人心惊的辉芒。
“白起雄干过什么,你不知道吗?”扬唇,似笑非笑的弧度,静泌出嗜血的神气。“我爹将他视作至交,他却合外人之力,欲夺傅家在西塞雪原与沧海之地的一切。”
“没有……”白霜月艰难地挤出声音,两眼不服输地睁得清亮。“我爹不是这样的人,他没有……”
“他有,而且干得十分彻底。知道我爹喜爱与人切磋武艺,他先是安排一场比试,对方好大的来头,就是当今武林盟主惠炎阳。在比武场上,明明说好了是点到即止,我爹败了便败了,惠炎阳却下手不留情,致使我爹身受重伤,心脉大损……”傅长霄双目眯起,迟迟未加重手劲。他模到她粉颈的细润,也感受到那细润底下奔流的血脉。
她紧张、骇然惊惧、吓得魂不附体了吗?
她是该害怕。
他要她一条小命,折磨得她生不如死,简直易如反掌。
他神情冷然,像冰封过好几季冬的湖泊,周遭尽是无边的幽静与沉寂,忘记春天何曾来访。
那低嗓极沉,静徐又道:“比武后三日,我爹伤重不治,棺木刚由中原运回沧海之地,是夜,傅家堡即惊传大火,火随风势,一发不可收拾。‘白家寨’的大姑娘如此聪敏,故事说到这儿,应该猜得出这场大火背后的指使者为谁吧?”
白霜月唇瓣略颤,脸容有些许苍白,但仍缓而清楚地吐出一句话!
“我爹不会做这种事。”
暗长霄勾唇笑得诡谲,慢吞吞地道:“是惠炎阳指使手下暗夜纵火的。”
丙真不是爹!提得高高的一颗心稍微平稳下来,但她还来不及将堵在胸中的闷气吁出,却听见男人又道——
“但傅家堡的所在隐密无比,沧海之地缥缈无境,倘若不是你爹指引,惠炎阳绝不可能如此轻易闯进!”
第七章恨极何须不辞手
“不可能!”白霜月冲口而出,心没高悬,却是重重地往地面撞落。
“它已经发生。事实便是如此,无须可不可能的猜测。”傅长霄冷笑,似乎对她急辩的神态早了然于心。
不知是否毒未尽清,抑或体力仍未恢复,狠绝地吐出尘封许久的恩怨后,他目眩心悸,有一瞬间竟看不清底下仅离一个呼息的女子脸容。
他神魂陡凛,下一刻,又迷惑起自己这般慌乱的心绪从何而来?就只为了看不清她吗?
可笑!荒谬无端的可笑!
狠狠咬牙,冷峻脸庞不由得倾得更近,他的唇已触着她的嘴角和肤颊,耳中清楚窜进她的音浪,透着一抹压抑的呜咽和莫名的执拗,刺激着他。
“一定有误会……我爹……他是好人……你、你误会他,你根本没给他解释的机会,就、就指说是他……你不公平……唔唔……”所有的话一字字全消逝在男子加重力道的五指下。
他不要听她说,他已然听够!
她当年根本尚未出生,有什么资格去替谁说话?
“我不公平?我不公平?!这世间公平之事又有几桩?惠炎阳贪婪狡猾,却长年稳座武林盟主之位!白起雄背信弃义、夺人家产,为何能寿终正寝?你告诉我,这公不公平?!”嗄声喊出,他忽而直起上半身,跨跪在她胸月复之间,裹在腰侧的白净巾布隐约渗出血红,他却毫无痛觉般,俯看她小脸的眼神凶猛得如同一头被彻底挑衅、激怒至极处的野兽。
他健壮臂膀伸得直挺挺,筋脉乍现,双掌合掐住她脆弱的颈项。
很简单的。
粗糙指尖轻易地找到了她每小段颈节的衔结点,只要再稍稍用力,他轻松得犹如船过水无痕一般,便可扭断她的脖子。
真是太简单了。
他甚至可以不让她这么好死,可以多折磨她片刻,掐紧她的咽喉,阻断每丝每缕试图要滑进她胸腔的气息,要她在他面前疯狂挣扎、痛苦挣扎,直至最后一刻……
他想象着那双骄傲的玄玉眸子布满惊骇、不再骄傲;想象着傲霜花终究凋零四散,挺直的茎骨在他掌中碎折。他只会痛快,难以言喻的痛快着……
他专注地盯着底下那张脸,每个细微变化都不放过,他看得如此用力,指节绷得节节突起,指尖的力道却奇异地停顿在要进不进、欲放不放的所在。
女子原泛着健康麦泽的脸蛋此刻胀得通红如血,她下巴微拾,细致的眉心淡淡蹙起,柳眉儿勾扬出近乎无奈的两抹。
他瞧不见她是否惊骇无比,因那双凛傲的眸子已然闭起,墨睫颤抖抖的。
她鼻翼歙动,红得泛开薄紫的唇瓣微微张成一个圆,洁白的贝齿和舌尖轻嚅轻抵,似要说些什么,却不能成声,试过几次依然没法儿,也就不强求了,干脆由着人去似的……
她会死。
那是眨眼间的事,她就要死在他手中了。
白霜月有些儿模糊,有些儿不确定,体内仅存的气息正一点一滴地抽离中,她胸口欲要崩裂,待记起自己该要挣扎时,她双腿胡蹭几下便没了气力,两手想要推开那股沉甸甸的压迫,抬在半途却颓然滑落,搁在直掐住她的那双男性臂膀上,她温暖小手甚至还下意识地轻握了握他的腕。
她不怕死。
她不怕他。
但如此死在他手里,她心中尚有谜团未解。
方寸发颤泛疼,到底仍有不甘啊……这淡淡的不甘、淡淡的无奈,还搅入了另一种说不上来的淡淡的怅惘……
就在她神魂欲离、鼻息渐淡之际,猛然间,一声愤怒的暴吼骤响,锁紧她喉颈的桎梏陡然消失,连原本压在她腰月复的重量也随即不见。
她无暇探知发生何事,双眸瞬时瞠圆,胸脯不由自主地住上挺,鼻与口同时贪婪地、卖力地吸入大量空气,尽避喉头疼痛、舌根烧灼,还是一口又一口地拼命呼息吐纳。
蓦地,气息走岔,她倒咳出来,小手下意识护着喉部,咳得似要掏心掏肺、把五脏六腑全给吐出一般,红通通的颊面轻布泪痕。
暗长霄就站在离床榻三大步外。
他中衣底下的身躯犹自绷紧,双臂和手背上的青筋仍清楚可见,左胸同样高低起伏、剧烈震荡,甚至较她所受的冲击更强、更大,那跳动的力道撞得胸骨几要裂开。
蓝底银辉的眼直勾勾地瞪住蜷曲在榻上、咳得直流泪的姑娘,峻厉脸庞前所未见的惨白,如此的不可置信、惊骇疑惧,像是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意会到事情早已全然超月兑掌控,远在自己所能想象之外。
他居然下不了手?!
这般易如反掌之事,他竟是无法下手!
就为了那双眼吗?
还是那骄傲得教人咬牙切齿却又无法不受吸引的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