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尚恩略感愕然地挑眉。
印象中,他似乎从未面对过父亲这一面——暴躁的、有些任性、说不太通……简而言之,挺符合俗语常说的“老人孩子性”。
深深呼吸,他试着平静下来,目光深幽幽的。
“父亲,我尊敬您,也感激您给予我的一切,我晓得自己没有任何资格向您多乞求什么,但我无法在心中爱着一个人的同时,又舍弃她。”
“谁要你感激了!”听了就有火!老人冷哼。“我可以给你一切,也可以夺走你的一切!想清楚了,你要她的话,那现在所拥有的将全部消失,当然也包括继承权!”
“好。”
“什、什么?!”老人瞪圆眼。真不拖泥带水啊!为什么剧本就是不按着他想要的方向发展呢?
暗尚恩听见一声极轻的温柔叹息在身后缓荡,那小手反握住他的,他胸口便宁定了。他心里也在叹气啊!
眼神深邃又复杂地注视着老人,他又出声。“但是……”
“但是什么?”老人灰沈的脸色在瞬间大亮。说吧说吧,说你其实还舍不得很多东西,舍不得为了一棵树放弃整座森林……呃,是整个“布鲁斯”集团,还有“布鲁斯”这个姓氏……唔……好吧,还有一个姓“布鲁斯”的老人……
暗尚恩说:“倘若可以,我希望能继续为‘布鲁斯’工作,职等高低我不在乎,也可以不必支付我薪资,但我希望往后还能为集团的各项建案作设计。”
“你、你你——”老人脸色当真大起大落,这下子由白翻红,差点心脏病发。
“我当年答应过母亲,会留在‘布鲁斯’,如果能够,请您答应我这一点。”
“你你你……反正你心里就只有你母亲!我说的话你没在听,她说的话句句都是金字招牌……金碧辉煌?金榜题名?”
“金科玉律。”精通六国语言的提姆在一旁提醒,声音听起来像是电子翻译机。
“你干什么讲出来?我难道不知道吗?”动辄得咎。提姆小小挨了老板刮,但神情一样的优雅,眉毛动也没动。
状况又开始失控了。
暗尚恩实在搞不懂,为什么这几次跟父亲谈话,会频频乱套,话说没几句,主题就偏掉了,而且还偏到外太空去。
背后的小女人发出闷笑,他侧目瞧她,发现她眼睛亮晶晶的。
案亲对她的不友善,她似乎全然没放在心上,这一点让傅尚恩心里的内疚感减轻许多。
“对不起。”他近乎耳语。
余文音读懂他的唇语,微微浅笑,摇头。
老人吃味了。“你们两个不要在那边眉来眼去!咦?眉来眼去?这次用对成语了吧?”假咳两声,又说:“我、我……总之,我绝对不会答应让你们结婚的!”他要扮坏人……噢,不对,他天生就是个坏人!不知道现在假装心脏病发,那小子会不会紧张他?
“父亲……”傅尚恩无奈地蹙眉。
老人说做就做,努力酝酿“病发”的情绪。他偷偷忍住呼吸,想让脸色看起来更糟些。
此时,走廊转角出现一名推着双层小餐车的服务人员,缓慢往这边移动,但,没谁留意到那名服务生的出现。
蓦然间——
“呼……唔唔……”老人胀红脸,彷佛用尽力气想吸入空气,偏偏怎么也办不到般,手捣着左胸,身体摇摇欲坠。
“父亲!”傅尚恩大骇,连忙趋前撑住老人的身体。
“总裁!”提姆也赶紧出手帮忙扶住。
余文音却扬声叫喊:“小心后面!”
闻声,傅尚恩迅速掉头,就见一道银光扬起。
他抬起手臂作势要挡,忽然听见“哐啷”巨响,两道银光在空中迅雷不及掩耳地交击。
“文音?!”他瞬间吓出一背冷汗,发现原来应该在他身后的小女人竟挡在前头,双手还紧抓着一只银色大托盘。
大托盘是余文音随手从小餐车上拿下的,因那名服务人员静静措着餐车靠近,突然就发难了,抽出一把亮晃晃的沙西米专用刀朝傅尚恩后背直刺过去,她惊声大叫,就近抄起大托盘,凭本能挥去,不料竟把对方的尖刀打月兑手了。
“阮经理?!”按理该昏死过去的老人突然“神奇”地清醒过来,冲着行凶者愤怒大吼。
尖刀被扫月兑,那人双眼恶狠狠,忽地从餐车底层抓出一个小铁桶,对住老人猛泼过去。“去死——”
余文音的肩膀被一股力量扯着跌进套房门内,她趴在柔软的地毯上,随即惊恐地回眸,就见一切像极了电影里的慢动作播放——
那人泼出不明液体的同时,傅尚恩抓起挂在提姆臂上的那件薄外套,扑到老人身上,将外套摊开。
“啊——”
她分不清楚是谁在吼叫,呛鼻的腐蚀气味瞬间散发开来,充斥四周。
蓦地,她惊骇地倒抽一口凉气。
是硫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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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气得浑身发颤,对着姗姗来迟的两名贴身保镳凶狠地咆哮着:滚回去吃自己!猪脑袋!饭桶!宾远一点儿,永远别让我看见——
平时老人出门,保全人员绝对是必要的配备,即使仅是在住所附近散步。有钱人怕被绑架,他也不例外。
但老人这一次到台湾来,行事低调许多,随行的人员除贴身特助外,就两名魁梧高壮、号称业界顶尖高手的保镳。
两名专业人士被大总裁狠削了一顿,骂得狗血淋头。说实话,他们真挺无辜的,毕竟在意外发生前四十分钟,老人刚结束在海边的散步,走回度假中心,搭上专用电梯直抵最高楼层。走出电梯后,老人就不让他们跟了。
所以,差点来不及阻止行凶者的暴行,到底谁必须负起较多责任?两名保镳敢怒不敢言。
暗尚恩是整件意外唯一的伤者。
他左脚脚踝在急速扑向老人时轻微扭伤,摊开的薄外套虽然挡掉大部分的腐蚀液体,仍没办法完美地防护,他的手臂、颈侧和大腿都有遭受硫酸泼及的伤痕。
所幸的是,老人被保护得毫发未伤,似乎也没受到多大的惊吓,还有精神在那儿气跳跳地骂人。
他一会儿骂保全人员,一会儿骂赶来处理的经理;在傅尚恩送医的过程中,他又坏脾气地骂司机开车慢得像蜗牛在爬;到了医院,他则骂急诊室的医护人员动作太慢;待医护人员帮傅尚恩处理伤势时,他又骂那一干人动作太粗鲁。
“布鲁斯先生……”低柔的声音彷佛有股安慰的力量,试图把焦躁的一切尽数抹去。“他没事。尚恩没事的。”
老人猛地醒觉似的,两眼瞪得好大,直勾勾地看着女人那张沈静的小脸。
余文音微微牵动唇瓣,把一杯刚冲好的热茶送进他略凉的手里,然后转身走回床边。
暗尚恩背后靠着两颗枕头,半卧在大床上,眉间看得出有些疲累。
此时,他们己从医院返回。
身上多是皮外伤,处理过后,傅尚恩不觉自己有住院的必要,坚决回“北海天濑”,不过他心里其实是比较想住回那栋白色小屋。
从他受伤、送医,然后返回,余文音一直陪在他身畔。老人虽然也一路紧跟不放,可从头到尾却只顾着骂人,其实挺吵。
但余文音大致能够体会他为什么会这么暴躁、尖酸刻薄又难搞。
他在担心。
非常、非常、非常担心。
然而,老人不喜欢被洞悉心事的感觉,嘴一掀,又是骂人的语气。“没事最好!那家伙针对的是我,你冲过来凑什么热闹?你以为这样很英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