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什么?!
他们在彼此的心里,究竟有什么意义?
她不懂、不懂、不懂!身体好热,心在发痛,她不懂!
蓦然间,她剧烈地挣扎起来,奋力地拳打脚踢,跟着“啪”地清脆厉响,她的手重重地扫中他的峻颊,终教他停下动作。
周遭陡地陷入一片沉寂,他们四目相视,喘息不已,浓灼气息喷在彼此脸肤上,谁也没想开口说话。
他瞳底犹窜火焰,锐利也阴鸷,彷佛随时要将她生吞入肚。
可她不怕的,从来,她就不曾以为他会真正伤害她。
“你你……可恶!”她只是恼他。
他冷哼了声。“狼鬼恶名昭彰,当然可恶。”
胸脯微疼,仍留有他掌心的热力,霍玄女费尽力气稳下呼吸,好一会儿才道:“你既是海宁凤氏家族的人,顶着一个『狼鬼』的名号,大夺霞美列屿的势力,让一群东瀛海寇在海上作恶,那也就算了,何必要人去劫自个儿族中的姑娘?!那姑娘对海宁凤家而言何等重要,你不可能不知,你到底打什么主意?!”
嘴角抿作直线,凤善棠高深莫测地凝视着她,莫名地,那眉宇之间竟起了抑郁之色,启唇时,已带淡淡嘲弄——
“你倒是对我感兴趣了?”
见她雾眸瞬也不瞬,颊边粉色犹浓,心微抽,他深吸了口气,就连笑也不月兑嘲弄之色,“怎么?你不是连我姓啥叫啥都没想过要问,今儿个疑问却是多了?”
霍玄女微微怔然,胸口陡地一闷。
是他此时再度透出自厌的神态和语气,或是其他因由,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只是……很不喜欢,因为那教她感到针刺一般的心痛,教她鼻腔发酸,眼眶泛热,教她讨厌起自己这软弱模样,却好难控制。
“我不能主动问吗?”她冰嗓略哑。
以往不问他姓名,是心中单纯为着他这样的男人悸动。
仅是喜爱上一个男人罢了,可以不去在意其他,可如今,她容许自己泛滥起探知他秘密的渴望,她和他的牵扯只会更深,而情如波光潋滥,她想掩饰再也难了。
这会儿,换凤善棠发起怔来。
沉静地相凝片刻,他薄唇诡异一撇,似笑非笑的,淡然答道——
“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按族中排行,宁芙儿算起来是我最小的堂妹,她对凤氏家族的意义,我自然知晓。但,不是每个海宁凤氏的子弟,就得忠于自个儿族人,普天之下可没这条律法。”
霍玄女不语,只持续沉静地打量着他。
下颚一绷,他突然立直身躯,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他避开她的眸光,语气粗鲁起来——
“我想方设法将宁芙儿劫来,还能为什么?不就是要她背上那幅藏宝图。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凤氏宝藏闻者垂涎,我如此为之,目的还不够明显吗?!”
九怒涛无抵轻模样
东洋海面上的霞美大岛就位在霞美列屿的中央地带。
大岛上形势极险,西南方向甚至全是立壁高崖,岩壁黝黑光亮,而底下便是万顷波涛,惊浪连连。
长年以来,霞美列屿一直是倭寇和东瀛浪人聚集之处,寻常百姓倒是少见,后来岛上势力虽一度易主,落入狼鬼手中,但一切状况仍无多大变化,一样是烧杀抢掠、你争我夺,只要记得将取得的金银财宝备上一份孝敬狼鬼,那就诸事太平。
经过昨夜的一场狂风暴雨,天空被洗刷得清亮无比,此时金阳升起,一束东澄光投注在蔚蓝海面上,耀眼却也宁静。
霍玄女被带上这霞美大岛已然一个多月了,虽住在搭建得不算精致的石屋中,日常生活的种种也比不上连环岛周全,但这儿的日出和落霞常是教她看得入迷,与迷雾海域外的连环岛相较,自有另一番醉人风情。
从未料及,除了连环岛以外,她还会在另一个海盗窝安然住下,而这海盗窝比起连环岛那充满慵懒氛围之地,更加的名实相副。
然,这儿其实危机四伏。
有倭寇、浪人、妓女,甚至是由中原、北洋一带逃亡过来的罪犯,如此环境并不适合安住,她却甘之如饴,说到底,只因为这里有他……静凝着面海的窗景,她不禁神思飞游。
“霍姊姊,你别要生他的气。”
心神被身后那柔软嗓音唤回,霍玄女旋身来到床榻边,在那趴伏着的姑娘身旁落坐。
“我能对谁生气?”她淡问。
凤宁芙眨了眨眸,脸容认真。“善棠哥哥呀,你们都不说话,这样不好。”
霍玄女微微一怔,垂下眼睫,过了会儿才道:“我没气恼他,也没有不同他说话。”反倒是那男人不理睬她才是真。
原先,不懂他掳劫她回霞美大岛的用意,还以为他就只因为心有不甘,全因她三番四次对他说谎,从他身旁逃开,才决定从连环手中夺回凤宁芙的同时,连她也顺手逮回。
直到他默许她去察看凤宁芙遭纹烙的背部,放任她点燃宁神香,将当时未醒的凤宁芙推往更深沉的黑境,好方便她用药粉先行蚀去经年累月留在那片背上的痕迹和染彩,帮凤宁芙度过了最难熬的一关之后,她不禁反覆思索,他逮她回来的真正目的。
“别动,我帮你擦净。”她掀开覆在凤宁芙果背上的薄巾,那片纤背上敷着一层透明黏液,散发出淡淡腥味。
凤宁芙乖顺地伏着,秀鼻却皱了皱。
霍玄女瞄到她那模样,不由得牵唇——
“这是蛋清混着青芦草的汁液,多敷几回,你的背肤会变得更细致。”拧了拧湿帕,霍玄女仔细替她拭去,虽已将藏宝图从她背上除去,但成图过久,中间又曾补过几回颜色,肤上仍留下一层薄红。
凤宁芙叹了口气。“霍姊姊,无所谓的。”
她沉静一笑。“你无所谓,连环可不这么想。”
“啊?!”被这么一逗,凤宁芙小脸迅速染红,不禁结巴,“他他他……我、我才不管他怎么想呢。”
“他想你好好的,平安喜乐,一生再无灾难。”霍玄女静道,再次拧来干净的巾帕轻拭着。
她越来越肯定,那男人与义弟霍连环其实是同样的心思。
连环是不忍宁芙儿长久以来背负着凤氏家族如此重要的秘密,她守密者的身分老早便被凤氏的自家人泄漏出去,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从小到大,不知这姑娘受过多少苦、遇过几多险劫,正是如此,连环才要她出手毁图,将那重担从这凤家姑娘背上卸除。
至于那男人啊,虽将自个儿说得万分不堪,还道夺回宁芙儿便为取下那张藏宝图、垂涎凤氏宝藏,可他所想、所做,却也与连环不谋而合,纯然地为着宁芙儿着想。
若非如此,他不会二话不说,放任着她用药将图完全消蚀,图一旦从宁芙儿背上蚀去,就再无可能还原。
霍玄女至今尚有疑问的,是不明白他身为海宁凤家的子弟,为何对历代先祖所传下的东西毫无眷恋之情,说毁便毁,即便那一张藏宝图不该以那样的方式代代传承。
不是每个海宁凤氏的子弟,就得忠于自个儿族人,普天之下可没这条律法……
莫名的,她忆及他说这话的神态——英俊脸庞刷过冷厉和嘲讽,自厌中犹有愤懑。
她想去弄懂,可他却开始闪避。
他曾指责她欺他、骗他,这一点,她无言反驳,也不做辩解,反正她原就不是什么老实姑娘。可他不也一样欺瞒了她吗?即便问出,也不一定表示能得到真正答案。
石屋中陷入短暂寂静,霍玄女将装水的木盆放回架上,再回眸时,凤宁芙已将衣衫穿整完毕,十指梳拢着长发,而颊边红云仍在。